我的父亲是诸神之王,我的母亲是创造之母。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刻,母亲赋予我的使命就深入我的骨髓。
【锁啊。你该是将楔重新归于吾等身边。】(注)
可是,母亲失望了。因为——我没有人类的意志。
我冥冥感受到远方有什么在呼唤着我,有时我会站在高处眺望远方,一望无际的森林尽头,有一座金碧辉煌的王城。它是那么高大、那么辉煌夺目。
但是我却没有向着那方前进。
我喜欢现在的环境,喜欢我的野兽朋友们,而我自己,就如同一只野兽,与它们一起在宽广无际的世界中奔跑,累了,我就将我那泥泞的身体轻贴生机勃勃的大树,感受自然的跳动。
我的心与自然同在。
如果没有意外,我会一直这么下去。永远当一只只知道懵懂奔跑的野兽。
但是,有一天,这一切都被改变。
懵懂无知的我遇到了一个女人,一个美丽至极的女人。
在波光粼粼的湖水边,我看见她白瓷般脆弱柔美的双手轻轻抚开荆棘,雪白的玉足轻点深色的泥土之上,白色的薄纱垂落于脚踝,美丽的绿色长发披散在身后,盈盈眼眸里有星月交辉,光华夺目。
这个美丽的女人在向我走来。我的野兽朋友们好奇地张望着这一切。
而我,在这个美丽的女子闯进我的视线的瞬间,一切都在轰鸣,一切都在破碎。
我不知为何,会缓缓闭上眼眸,有什么东西在改变,有什么东西在死去,有什么东西在新生。
我泥泞不堪的身体在湮灭,我感受到有光滑细腻的肌肤覆盖我的身体,有柔软的长发轻落在我赤裸的肩上。凉风习习,挑动我的发丝,拂过我的脸庞,有点微微痒意。
我睁开眼,我抬头看着那天边的骄阳,那耀眼灼目的光线再次令我轻轻闭上双眼。
金色的阳光落到湖边碧绿的树林上,有明明灭灭的光斑在微微摇曳。湖边的我和远处的女子静静相望。
我意识到,当我选择以这美丽的女子当做化身形貌时,我就永远也无法回到从前。
在我披上这美丽的人类皮囊时,我的野兽朋友们离我而去。
它们因我的靠近而后退,而害怕,而恐惧地转身逃跑。
我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它们离去的背影,默默无言。
后悔吗?
因为这一选择,我失去了我的野兽朋友们,同时,我也舍去了自身大部分的力量。
我低头凝视着这柔弱白嫩,仿佛轻轻一折,就可以断裂的臂膀。
我想,我不后悔。
拥有人类理智的这一刻,我终于想起了母亲给予我的使命。
这一瞬间,喜悦、激荡,无数说不清的感觉涌上我本空荡荡的心头。
我存在的意义。
我被创造的理由。
我必须付之于生命的事物。
我要将天罚给予那和我同样被神明创造出来的人偶——吉尔伽美什。(注)
众神预见,不远的未来,吉尔伽美什将会成为众神的敌人。
而我是一件武器,一件只为桎梏吉尔伽美什的武器,我只需要完成我的使命,成为众神手中束缚天之楔的锁链。
那位女子向我伸手,我伸出新生的纤细的脆弱的手,放在她的掌心。她对我笑了,我疑惑,但是却下意识地也如同她那样笑了。
她喜欢笑,而以她为模板的我,脸上也带着越来越多的笑意。
她带引着我来到那座我曾远远眺望时见到的金色城市。
在那里,我见到了我为之被创造出来的目标——吉尔伽美什。
可是,看见他的第一眼,我愣住了。
我惊讶于他的幼小。
是啊,幼小。
还年幼时的吉尔伽美什,有着璀璨光辉的金发,他那褶褶生辉的瑰丽红眸里倒映着我惊讶的、陌生的、美丽又脆弱的面容。
他在对我笑,那笑容里不含一丝杂质,如同天边明媚的骄阳。
我不知为何轻轻笑了,他向我伸手,我轻轻歪头,疑惑地看着他。朝气蓬勃又有点俏皮的稚嫩嗓音从他嘴里吐露:握住我的手。
我试探性地抬手,放在他的掌心。他带着我穿过一条条街道,进入那宏伟的王宫,踏上王宫最高处。
【辅佐我吧,恩奇都。】
我不知道为何,竟然答应了下来。
我想,他还那么小,我会等他长大,我会等他成为王者,到时候,我会挑战他,打败他,执行锁的使命,将连接神与人的天之楔——吉尔伽美什带回众神身边。
于是,那个时刻,我带着我不久前学会的微笑,轻轻点头。他笑了,笑容灿烂夺目,
我转身,与年幼的他一起眺望着这座辉煌的王城。
于是,一年又一年,我始终陪同在吉尔伽美什身侧。
我看着他因为学习知识而皱眉,因为处理繁杂的事物而疲累,看着他为了他的子民而哭、而笑、而悲、而乐。
所有人都称赞他是一位威严而仁善的王者。
我站在远处,微笑着注视着他因收到夸赞而抬起下巴,一脸高傲、自信灿烂的笑容。
年幼时的他宽容、公正、德高望重。
这一切却在他成为青年时就已经逐渐湮灭在时光之下。
我凝眸看着曾经只及我腰际,如今却是我到他肩膀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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