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深度学习中,最难的是诸如韩云秋说“讨厌”不是真的讨厌,而是撒娇。
江临远的“别闹”,也不是命令和训斥,而是鼓励和纵容。
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江临远隔着门喊道:“阿初!”
韩念初一时没有答应。
门又连续敲响两次,“阿初,你在吗?”
韩念初叹了口气,这不是七年后,没有人来帮她应付不想应付的人。
她下床开了门。
江临远微笑着站在门边,穿着衬衫长裤,单手支着门框,身材瘦长,他的眉骨高,眼眶很深,眼眸幽黑,多数时候泛着光彩时显得温润,偶尔也墨黑黯淡,显得心事重,城府深。
这时候的他,温润地微笑。
韩念初语调平平,“有事吗?”
江临远像往常一样,抬脚要进房间。韩念初却及时横过手臂,把他挡在外面。
江临远的笑僵在脸上,“阿初?我有话跟你说。”
“就这么说吧。”韩念初看了眼假装在客厅沙发附近找东西的韩云秋一眼,“我马上要出门了。”
“这……”江临远为难地思索几秒,又说道,“那我送你去签证中心,路上再说。”
“不用了,我怕堵车,骑电瓶车去更稳妥。”
“查好路况不会的。”江临远体贴地坚持道,“你放心,我一定按时把你送到。”
“不用!”
“我本来也要去趟市区。”
“云秋!”韩念初突然喊道。
正在偷偷朝这边瞄的韩云秋吓了一跳,叉腰朝她吼道:“干嘛?”
韩念初说:“你不是要去市区吗?临远也要去,刚好顺路。”
“我什么时候要去——”韩云秋眼珠一转,明艳的脸笑开,“临远你能带上我吗?”
江临远一怔,疑惑不解地看向垂着头的韩念初。
韩云秋喊道:“临远,我们走吧!”
江临远墨黑的眼睛牢牢盯住韩念初,听到韩云秋催促他第二次,他才迟迟地回应,“来了。”
他犹似不甘心,对韩念初说:“我晚上再找你。”
脚步声远去,院子里响起发动机的噪声。韩念初关上门,重归宁静,她抬了抬手,又把腿翘高,身体哪个部位都很沉,又充满了力量。
她的时光又回来了。
她回到了七年前。
这个时候的她,应该带着这份需补交的资料去送签中心,在路上遇到出车祸的何谨修——
她蓦地抬头,望着灰色的墙壁。
从村子到车祸现场,骑电瓶大约十分钟,也就是说,不久之后车祸就会发生了。
脑中闪过苏锦将箭头从她胸口拔出的那一幕,仅是这一闪而过的回忆,就让她在闷热的房间里打了个寒噤。
她拿手机拨出电话,接通后条理清晰地说道:“这里是南埔乡道与井屋村交叉路口,一辆重卡与银色宾利发生重大交通事故,一人头部严重外伤,请派一辆救护车……”
接着她又拨出报警电话,同样报出了详细地址。
挂了电话,她只觉得浑身闷热,打开电风扇,热风呜呜吹到身上,反倒是吹出了一身汗来。
这次她没在现场,苏锦发疯也怪不到她头上来。
风扇呜呜地摇头,她拿起一本书,刚翻了一页,又啪地关了风扇,在静寂的黑暗中待太久,适应不了噪声的干扰。
书也是看不进去的,大脑的频道总在跳转,总跳到车祸发生的现场。
何谨修满头满脸的血,脑袋耷拉在胸前,仿佛已经死了。
她远远地,歪着头去看,恰巧他动了,脑袋缓慢地抬起,看到她,他的眼睛因为期盼和惊喜而忽然睁大,额头淌下一道殷红的鲜血,淌过他的睫毛,流进他的眼睛里。
他一连眨了几下眼睛,血从眼角渗了出来——
那时被血遮住眼睛的他,是不是透过一片血红的雾,将所有的希望都投向了她。
而她却只是打了电话就转身离开。
她在房间里踱了两圈,拿起电瓶车钥匙,刚走到门口,派出所就打来了电话。
电话接通后,那边先问了一些情况,接着又问:“您在现场吗?”
韩念初停了一秒才说:“我有点事,先离开了。”
“好的,麻烦您的手机保持畅通,我们很快到达现场。”
电话挂断,韩念初骑着电瓶车往那条路去。
电瓶车在甘蔗林夹道的灰色水泥路上驰行。
阳光炙烈,成片的甘蔗林纹丝不动,骑行带来的迎面风都是温热的。
韩念初开到小路的尽头,右拐驶上主道,远远地看到有辆警车停在路边。
空旷的柏油路上,只有一辆警车,和站在车旁的两个警察。
没有被撞毁的银色宾利,没有雪白的碎玻璃粒。
她从电瓶车上下来,手就那么一松,将电瓶车丢开了。回身看到电瓶车倒地上,后视镜就这么折了。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地振动,只见警车旁一个矮胖的警察挥着汗拨电话,神情暴躁。
她顾不上这辆破烂的电瓶车,再折个后视镜也还不过是个“破烂”。
矮胖的警察听到声响即转过身,敏捷地打量一眼韩念初,一双眼睛却清醒而犀利,“是你报的警?”
“是我,”她从容地回答,“您稍等,我先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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