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杳杳见他要出门,虽明知他看不见她,但还是往旁边避让了一下。
她太熟悉他了,也太熟悉这间卧室了——
这里是她的回忆世界,这个男人是司空启,这间屋子是她身为凡人跟着司空启修仙时住的地方,而床上那个……应该是刚被司空启捡回幻剑山的她。
她现在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出现在自己的回忆世界里,这里无人能看得见她,她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只能看着往昔回忆从自己眼前再现一遍。
想着,殷杳杳又抬眼看了床帐一眼。
紧接着,那床帐突然被掀开了,有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从床上跳下来,一瘸一拐跑到门口,伸手拽住了司空启的袖子:“等等,幻剑山是哪?你、你又是谁?”
这小姑娘很瘦弱,脸色苍白,嘴角还有淤青,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痕,正是年幼时的殷杳杳。
幼时的她把司空启的袖子攥得很紧,又小声问:“你是坏人吗?”
司空启把袖子往外抽:“不是。”
殷杳杳见状,闭了闭眼。
她甚至不用睁眼看,脑子里也还记得接下来的事——
彼时,年幼的她露出个笑,对司空启说:“我、我也觉得你不像坏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人就是你,我以前……等等,我以前怎么了来着……?”
司空启当时并未回话,而是施法把几案上的药碗拿了过来,冷冷淡淡地把药碗递给她:“既然醒了,就把药喝了。”
那时她只犹豫了一下,然后怯怯地接过药碗,小声问:“你会法术,你是仙人吗?”
司空启道:“修仙之人罢了。”
她问:“那我能学吗?”
司空启声音里没什么情绪:“好。”
她当时惊喜极了,于是仰头把药一口气喝完了:“那我是不是得叫你一声师父?师父师父,我叫……我叫什么来着?”
司空启扯了扯唇:“你叫殷杳杳。”
她问:“师父,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司空启垂眼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捡到你的时候,听见别人是这么叫你的。”
她皱眉:“可我怎么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师父,我好像忘了很多事情。”
当时司空启并未接着她的话往下说,只是从她手里把空空的药碗拿回来,转身走了,只留下一句话:“有些事,还是忘了好。”
当时尚还年幼懵懂的她往前追了两步,眼神迷茫:“忘了好?”
回忆到这,殷杳杳又睁开眼来,她看见幼年的自己正如记忆中一样,迷茫地站在屋外,似乎正在思考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
她突然一阵头疼,于是捂住了额头,眼睛却还盯着幼时的自己。
她小声自言自语:“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自有记忆以来,她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司空启,但那时她已经十一岁了,而十一岁之前的记忆就好像被尘封起来上了锁一样,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看着年幼的自己身上的伤痕,头愈发疼了——
这一身伤痕又是哪来的?
她适时地想起修戾刚才欲言又止说的那些话,他刚才问她知不知道自己是谁,却没有给她一个答案。
殷杳杳捂着头,脸上难得出现了困惑的神色。
她到底是谁……?
她到底忘了什么……?
在被捡回幻剑山之前,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她站在原地没动,但眼前的场景却开始变换,种种场景皆是将她记忆中的点滴重演一遍。
她看见年幼的自己渐渐与司空启熟悉起来,年复一年,从最初怯怯的不敢靠近他,到后来眼神总是跟着他走,被他发现后又会心虚地收回目光。
那时的她会在练完剑后折一支开得最好的梨花送他,会在杀完妖兽后活活剥下妖兽的皮子给他做披风,挖了妖兽的眼睛送他做夜明珠。
她活剥兽皮的时候,有同门的师兄师姐私底下说她:“杳杳师妹性子阴暗,本性就残暴不仁,我们杀凶兽都是一刀杀了,她偏要把那些凶兽的皮活活剥下来,眼珠子也要挖掉!”
他们说:“师尊就是性子太过仁慈,虽然面上冷冰冰的,但心肠好,总看不得人受苦,时常收养些没人要的孩子,连杳杳师妹这种性子的人也要捡回幻剑山来!”
司空启也没收她从妖兽身上扒下来的皮子和眼珠,只说:“修仙之人当心怀仁善,下次别再这样了。”
自那以后,她就把自己阴暗残忍的那一面收敛了起来,以乖巧听话的性格示人,小心翼翼地讨好身边的所有人,想变得讨喜些,生怕司空启把她赶下山去。
过往回忆纷杂,在幻剑山中的千年岁月就这样一幕幕地在眼前重现,甚至把一些已经被遗忘了的细枝末节全都摆在眼前。
殷杳杳睁眼看着面前的场景不停变换,突然眼前黑了一下。
视线再恢复清明的时候,场景已经回到了幻剑山,天上正飘着雪花,而飘雪之前的那段回忆是黑色的,什么也看不见,就像是被跳过了一样。
殷杳杳见状,又微微垂下眼睛盯着脚尖,不去看眼前的画面。
她记得这一天,至今依然记得很清楚——
那天,幻剑山下着大雪,她带着一身伤闯进司空启的书房,撕去所有伪装质问他:“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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