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帝就像那些龙,离凡尘太远,看不见任何痛苦。
大皇子抬头,看着他的父亲、看着大申的王,像是第一次看懂对方。
他闭眼轻笑,“儿臣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与您这般亲近。以后,怕是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申帝紧紧盯着他,“因为你母亲的事?因为朕没有给她晋位?”
大皇子身子一颤,苦笑,“您就当因为她吧。”母亲一生都渴望申帝的在意,如果因为这个原因,能让申帝记住母亲,也算完成她的遗愿。至于其他,九泉之下,他再请罪。
良久沉默。
久到门外传来喧嚣、东方露出鱼肚白,申帝才缓缓开口。
他失望地看着自己的大儿子,“你太软弱,不配当朕的儿子,也不配做大申的皇子。”
卫良展开诏书,申帝落笔,“皇长子远山,邪僻是蹈,敢悖天常,不知覆露之恩,辄辄猖狂之计。姑念父子之情,免其肆市,今废为庶人,加恩赐令自尽,其馀支党,并从别敕处分。”
申帝用力一挥,圣旨甩到大皇子脸上,砸在他额角,鲜血汩汩流淌。
大皇子垂眸,看着脚下圣旨,如同看着他低微的一生。
也许,他一生下来,就是错的。大皇子神情淡漠,俯身叩头,“儿臣接旨,谢主隆恩。”
申帝不再看他,甩袖离开,三皇子也扶着皇后回坤宁坤。
乾清宫里空无一人,风吹过窗檐,如泣如诉。越长溪独自站在角落,感觉寒气从脚下蔓延全身。
竟是死罪……
*
行刑定在三天后。
申帝念在父子一场,免除大皇子的惩罚,把他关在东厂牢狱,赐毒酒一杯。对外,只说大皇子暴毙。
其他人则没那么幸运。
王川一家,也就是大皇子的母家,诛九族。当日参与造反的金吾卫,一律斩首。
据说,行刑那天,午市鲜血横流,血腥味久久不散。
但这些,越长溪一概不知道。从乾清宫回来后,她大病一场,高烧不退。御医来看过,说她惊吓过度。申帝感念她孝顺懂事,还赏赐许多宝物。
只有越长溪自己知道,她为何生病。
不是因为惊吓,而是因为皇家的无情。
直到正月初五,她身体略微好转,能自己下床。半枝熬了姜粥,驱寒气。越长溪恹恹坐在桌边,举起勺子又放下,反复几次,就是不放进嘴里。
她表示,“你欺负我不能跑。”姜粥?这什么黑暗料理!但凡她有力气爬,也要马上爬走!
“可惜您跑不了。”半枝冷笑,冷酷无情盛一勺粥,塞进公主嘴里。
“不……咳咳咳,好辣!”越长溪满脸痛苦,一时竟分不清,生病更难受、还是喝粥更难受。
“再喝一口。”
“我不!死也不喝。”
“没死就得喝。”
因为一碗粥,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时,庆吉进来,犹犹豫豫汇报,“公主,大皇、越远山相见您。”
半枝来不及阻拦,越长溪已经起身,“我去。”
……
半个时辰后,越长溪提着一盒饺子,走进传说中的东厂地牢。
刚一进门,森森冷气与血腥味扑面而来,熏得越长溪后退一步。带路的掌班讨好笑道,“里面味道不好,公主想见谁,奴才给您叫出来。”
“不劳烦掌班,”
越长溪摇头,裹紧披风,轻声问,“越远山在哪间?”
掌班一愣,指着前面,“最里面一间。”
“好。”拒绝了对方的陪同,越长溪独自一人,走进地牢深处,也是关押重犯的地方。
东厂的地牢并非全封闭,紧挨着走廊的墙壁是木栅栏,能清楚看见里面的犯人。他们大多面容枯槁、愁云惨淡,像是提前枯萎的树木。
一直处于这样的环境,不变态就怪了!难怪卫良不愿意触碰别人。越长溪加快脚步,愈发确信,卫良碰她时心跳加速,只是洁癖发作。
因为,刚才有个犯人差点抓住她,她的心跳都快超出逃逸速度、飞出地球了!
忍着不适走到最里面,越长溪一眼看见大皇子。
他一身白衣,安静坐在角落。和想象中不同,他既不惶恐、也不愤懑,单手持书,竟然显出几分闲适。
听见脚步声,大皇子抬头,发现是她后,温和笑笑,“宝宁来了?我以为是宫人呢。”
今天初五,能来的宫人,只可能送来鸩酒。越长溪不知说什么,递过食盒,“这是我包的饺子。”
“出门饺子回家面,如今吃饺子,也算应景。”大皇子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顿时笑道,“很香。”
越长溪愈发沉默。
平心而论,她和大皇子并不熟悉,两人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所以,她不知道大皇子为何叫她来,只能沉默。
大皇子看出她的不自在,收敛笑意,从脖子上扯下一根红绳,拿下上面的钥匙,递给她,“王府书房的暗格里,藏着一个匣子。这是匣子的钥匙,里面收集了三皇子多年犯错的证据,你会用到的。”
越长溪猛地抬头,审视地看向大皇子。
仿佛没发现她的警惕,大皇子温和笑笑,轻描淡写道,“同你一样,我小时候,也在皇后宫里生活过。”
那时候皇后还是妃子,他与三皇子一起,养在皇后膝下。皇后狠毒冷酷、三皇子狂妄自大,他的日子可想而知。为了好过一点,他变得平庸而卑贱,变得甘愿放弃尊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