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舅老爷呢!”
“他……”
陈瞎子笑不出来了,有些难过的面向大山,“他是被几年后的浪潮给打的,本来他有机会走的,可是你姥姥那时都结婚有孩子了,一大家子人,走起来很麻烦的,他放不下你姥姥,也不同意自己离开。那时的人都红了眼,不知道被谁给举报了,说你舅老爷是特务,是内奸,就这样五花大绑给他带上山了,一同上去的,还有我跟老李,可是我们三个,最惨的是你舅老爷啊。
他们在地上点烟,点着后插到土里,一堆插上五六根,然后让你舅老爷去踩,说是火箭上天,给他折磨晕了,又要他交代,他能交代什么,就什么都不说,因为我们三个关系很好,他们就打我和老李,拿着鞭子一直抽我们,问他我们是不是他的同党。
按理说,我们三个轮班被那些人收拾你舅老爷还能得空休息会儿,可你舅老爷看不下去,就承认自己是内奸,是特务,说他没有同党,只是利用我们俩,但是我们俩不识抬举。不泄露给他想要的秘密,所以他也恨我俩,人家打我们,他就叫好,说往死里打,打我俩他解气……”
我有些不敢想象,颤着音儿问,“之后呢。”
陈瞎子手在黑色镜片后擦了擦眼泪,“我们俩自然就被带下来送到棚里去劳动了,瞎了,也看不着,就算是干点活,但最起码不用遭罪了,可你舅老爷就惨了,听说啥招都用上了,下来的人还互相打听有啥狠招,说他嘴太硬,撬不开,别人就说拔牙啊,把嘴嘞开,用铁锤子去敲,敲光了他就说了,要是再不说,就扒裤子,把铁凳子烧热了让他坐,坐两次就老实了……”
我承受不住开始忍不住的哭,“姥姥呢,我姥姥那时候在哪里了。为什么不救救舅老爷。”
“咋救啊,咱大半个村里人都没逃了,你姥和太姥是天天的游街啊,去隔壁村,听说大人小孩儿都往她们身上扔东西,吐唾沫,打她们,说她们是牛鬼蛇神,你姥唯一比你舅姥爷强点的就是她一直没离开过村儿,所以那帮人没给她抓上山,听说别的村上去的,没几个能活着下来,你舅老爷没死,就算是命大了……”
“后来呢,舅老爷就这样不下山了?”
陈瞎子点头,“最后浪潮过了,说是调查清楚了,我们跟着你姥姥去找他,可是你舅老爷说那些年就像是经历了无数的生死,他看开了,世间的一切,他都在无所求了,这辈子,就待在那不走了,也算是应了老李的话,无妻无子,孤苦无依了。
我和老李的命,是他救得,要不是他口风改了,变相的救了我们,不然,我们两个瞎子就搭到那了,算起来,他救了我两回啊,那些罪,真不是人遭的,那年月的人真跟疯了一样,别的我不敢说,你舅老爷,当真无惧生死,我们下山前,多疼,他都大笑的呼着过瘾直到昏厥,我跟老李,这辈子最佩服的就是你舅老爷,傲骨洒脱二字,从他身上,我们看的是真真切切。”
我嘴里的哭泣因过分隐忍而发出嘁嘁的声响,瞬间就开始自责,我怎么可以骂舅老爷自私呢,我有什么资格去怪罪舅老爷啊!
“你还记着你出生那年吧,说来也奇怪,你出生前是涝,但你出生后村里就开始旱,庄稼人没粮食吃那不是都要饿死了,就在大家觉得那年要过不去的时候。我跟老李摸索着去找你舅老爷了。
他在林子口布了阵,我们进不去,就在外面大喊,说太旱了,让他帮忙给想办法求个雨吧,前后一共喊了三声,结果我们刚喊完,老李就听见雷声了,刚走下山,就下了雨,前后我俩一算,正好三场,算是让大家那年勒紧裤腰带过去了,你说,你舅老爷的能耐大不大?”
我瘪着嘴看着陈瞎子,“可你不是讲,那是被我克的吗,你在我小时候总是喜欢拿这件事说我……”
陈瞎子理所当然,“你以为不是你的事儿,你命格那不是一般的硬,白虎星啊,我当然要敲打敲打你了,谁知道你个丫头回回都让我吃亏,看着傻,其实最精的就是你!不过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你说我总跟你个小孩子较什么劲啊,那年再难过,不也过来了吗,你别生爷爷的气啊。”
我摇头,虽然他看不见,“我哪里会生你气,我不开窍的时候,闯了太多的祸了,你说我都是应该的,就是我没想到,我舅老爷以前做了这么多的事,我误会他了,我还以为,他不在乎家人,心里就只有自己……”
“哪是啊,他是人在绝望大悲之后的一种放下超脱,不然,常人受到他这种折磨虐待就是不疯也得满心憎恨了,你将来有出息,第一个要感谢你姥,是她一直在保你,护你,你出生那年你姥光给人安排堂口就安排了几十个,就是为了给你积德招兵。
第二个感谢的,就是你舅老爷,你能活下来,肯定他也给你姥出了法子了,至于什么,那我不清楚,但肯定他不会不管不问的,这么多年。他虽然不下山,但是你姥遇大事都会找他的,他是你姥的亲大哥,哪里会不在乎家人呢!”
后面的话我没再继续听下去,只记着自己一边流着泪一边疯狂地朝着舅老爷的住处跑,等跑进屋的时候看见舅老爷正在给小桔子树浇水,当时就哭着跪下认错,“舅老爷,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瞎说话了,是我不好,我知道姥姥的病能用的法子都用上了,我不应该钻牛角尖用言语去伤害你,你原谅我,千万别生我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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