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无名邪火窜入景梵心底里,他知道善猜忌是自己如何都修补不来的缺点,纵览修道者一世不过寥寥百年,也不必为了迎合世人将其修正,自讨苦吃。
这些年身边无任何可信可用之人,除却五域仙盟要事交由沈棠离处理,平日里他深居简出,坐在高高的神坛之上,不与任何人接触。
时间久了,也会忘记与人交往是要交付信任的。
“师尊若是需要我敞开心扉毫无保留,为何偏偏要用这种方式?”云殊华有千百句质问想要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又觉得这些话极不适合说给景梵听,便又恢复静默。
景梵身世凄惨,从前遭人陷害,如今又处在万人之上的位置,自然要如履薄冰,事事小心。
可这样反复试探身边人的日子不累吗?在师尊眼里,他难道一辈子都不需要任何朋友?
来不及细想,云殊华喉间一热,又是一口鲜血自口中流出。
五感渐失,他感到体内的器官正在衰竭,浑身像被什么东西卸了八分气力,虚弱至极。
景梵上前扶起他的肩膀,沉声说:“你现在不可再动气,这段时间你的体内一直有蛊虫作祟,若你继续调动情绪,蛊毒便会随之发作。”
“蛊虫……哪里来的蛊虫?”云殊华怔了怔,心里觉得甚是好笑,“果真是灵绍逸下的毒啊……”
细数自己到了这个世界后,处处以真心待人,却被多少人戏耍利用。景梵是如此,傅徇是如此,灵绍逸也是如此……到底还有多少阴暗心思潜藏在人心险恶之中,他却一无所知。
说起来也怪自己,莫不是幼童时听多了评书人畅谈乱世枭雄行走于世的信义故事,便真以为自己能如书中奇侠一样单凭一个信字行走天下?
云殊华啊云殊华,你日后万不可如此天真。
他使着给自己调息以减轻身体上的疼痛,旋即抬起布满红血丝的双眼,与景梵对视:“你知道我体内有蛊虫,也不怕我在朔望幻境中熬死,对不对?”
景梵默了半晌,道:“你不会死。”
这四个字在云殊华眼中异常苍白,他抹了把唇角的鲜血,笑了笑,又听景梵低磁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我在你体内放了浮骨珠,无人会打破我的莲花法印将你体中的浮骨珠取出,且有它在,也能保你的性命安然无恙。”
云殊华的表情僵硬下来。
他睁大眼睛,尚还不能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遂一字一句问:“你说什么?浮骨珠?”
景梵阖目不再看他:“是浮骨珠。”
“可……”云殊华极度不解,据江澍晚所言,浮骨珠当世四颗已经遗失掉三颗,所剩的仅在南域磬苍山之上,为何短时间内冒出来这么多颗浮骨珠?
灵氏姐弟将他引入朔望之中,无非就是为了见傅徇一面,想来傅徇那里定有一颗浮骨珠。
再加上景梵手中的浮骨珠,正好三颗。
云殊华蹙眉质问道:“为何要将浮骨珠放在我体内,直接将这珠子送去古战场修复结界不是更好?”
“浮骨珠原本是东西南北四域皆有的圣物,东域易主之时便有两颗不见所踪,”景梵说,“你体内的那颗珠子是沈仙宗往返西域途中借来的,自拿到手中之时我便知晓,它放在你这里发挥的作用更大。”
“什么作用,难不成是试探的作用?”云殊华凄然一笑,冷眼看着景梵的表情。
景梵面色沉郁,不置可否:“傅徇此人阴险狡诈,倘若你在护送浮骨珠的路上与他碰面,又不肯将那珠子交还给他,我自然要做好完全的准备来保你周全。”
原来如此,费劲心思绕这么一大圈,主要目的竟然还是为了试探一个修为尚浅的小弟子,云殊华心中一阵发笑,双眸紧闭:“师尊,以后不要再这样了,我……”
话音未落,他眼前一黑,下一瞬扶着地倒了下去,如风中坠絮。
景梵眼疾手快将他接在怀中,轻声开口唤:“小华!”
云殊华灵识清明,眼皮却有千钧重,无论如何都睁不开,只得沉沉地随着意识陷入昏睡中。
“好,我答应你,”景梵不知怀中的少年能不能听得到,亦不知晓自己究竟在同谁说话,“试探一事是我做得不对,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他将云殊华打横抱起,视线落到地上躺着的那张横弓上。
小华在清坞山上修炼之时,一直都带着剑,不知何时起手中竟多了一张弓,连他这个做师尊的都未曾发觉。
眸光凝在那里顿了几息,景梵终于抱着云殊华转身走了,地上的弓箭光华大显,随后消失在原地。
他将少年带回二人曾经居住过的小院,看着他安然睡在床榻之上的样子,心中不知怎的,多了一份安定之感。
转瞬间,景梵便在心中做了个决定。
日后不必再放云殊华出去抛头露面,既然是自己的人,就该放在清坞山上无忧无虑的长大。他现在才十七岁,本不该走这一遭,受了许多罪不说,连心也伤透了。
景梵看着少年恬静的睡颜,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蹭了下他的下颌线。
“在这里等我回来,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我们回清坞山。”
语毕,景梵默念法诀,在屋内及院外添了几道结界,随即迈开长腿走了出去。
遥远的天际仿佛与他相感应,只听几道鹤鸣之声隐隐从云中降下,少顷,景梵的身影便如缥缈缭绕的雾气一般消失在院门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