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叔公只觉得自己喉头梗着一团怒火不吐不快,可看着言夙无辜里又有些仓皇的神色,他到嘴边的话又说不出口。
何况他身旁还有两个睡眼惺忪、受到惊吓的孩子。
这要是再破口大骂言夙这个不省事的后生,把孩子给吓着了,可怎么好?
六叔公只能气鼓鼓的回了自家的屋子,在自家老婆子面前忍不住骂骂咧咧。
言夙看着一片狼藉的灶间,深觉得自己买更加结实耐用的铁锅回来的同时,还是找个人专门给他和崽崽们做饭。
——所以,更加用心的搞钱吧!
梁飞看着言夙这杀伤力,简直是哭笑不得。
听到言夙说找人做饭的话,有心想要他不要这么乱花钱,可言夙能跟他家搭伙吃一时,也不能吃一世不是?
其实要梁飞来说,最好的还是言夙赶紧遇上个合适的人娶进家门。
不过他也知道言夙的状况,以及这种事情也需要些缘分。
所以他也只能答应帮言殊去找找看合适的。能做饭,也得帮着照顾一下孩子,言夙才能放心出去挣钱。
把这些商量完,言殊又开始思索搞钱的事情,就听一声声锣响。
言夙是第一次听这样的声音,一时有些迷茫的望向梁飞,梁飞微微皱着眉头,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发生了什么?”言殊还以为这个锣声代表什么不详的事情。
下一刻就见梁飞笑了一下,只是其中的苦涩与愤怒,言夙都没察觉到。
他说:“是收税粮的大人到了。”
他眸子转了转,又说道:“最好暂时不要让他们看见你。不然指不定以什么由头向你收税。”
——言夙只是暂住落花村,很不受保护,其实也不用交税。但也正因为不受保护,官差要是巧立名目,言夙怕连告官的机会都没有。
至于言夙日后会不会落户在落花村,那就等之后再说,今日且先避过去。
“好在,这锣声就是叫大家将各家的税粮都送去村口的。”
那些官差可不愿在村中,一家一户的收取,都是坐在大伞下,拿着簿子一家一家的念名字,叫人上前去。
言夙原本听说自己要“躲起来”,正准备说叫梁飞放心,自己绝对躲的好好地,不给他们添麻烦。
但现在又听他说并不需要多“严密”,顿时就起了去看看的兴致——他还是想在这个村子里住下的,毕竟他已经成了这个世界上的人类。
而要生活在人群之中,未免被发现异常,自然就需要“多看多学”。
梁飞也不反对,只交代他注意着别凑到那些人眼前,就回家去准备自家的税了。
——官差虽然不会认识这么多村子里的每一个村民,可言夙这长相实在是太扎眼了啊。
言殊特意挑了一颗大树,躲在树上看着不远处的挨挨挤挤的人群。
都是或推或担着自家的稻谷前来的村民,身旁跟着媳妇家人,抱着或多或少的布匹。
在人群的中心,坐着一个领头的官差,旁边跟着不少衙役。
他按照手中的簿子叫户主的名字,被叫到名字的人,就要上前,将稻谷倒在那个方斗之中。
晒了几个太阳的干燥稻谷,堆的高高的冒尖儿。
一旁的衙役走上前,刀鞘一摆,将冒尖儿的稻谷都扫落到地上铺着的布上,示意那汉子接着倒稻谷。
汉子抓着箩筐的指尖都发白,但最终只是一言不发、低眉顺眼地将稻谷又倒在方斗之上。
对方这才满意似的挥挥手,让汉子让开,身后的衙役上前,将稻谷全都倒入他们带来的布袋之中,封口装车。
接下来,方斗一斗一斗的冒尖被拂去,再冒尖,被装袋。
地上铺着的布上也积蓄出一袋袋的稻谷,却不跟那些税粮的袋子装在同一个车上。
言夙看的云山雾绕,这是个什么操作?
——不装在一个车里就算了。
可是为什么装的好好的,非得扫落一些呢?
梁飞回家拿了钱,交代好蓉娘不要出门,前往村口来时还关注了一下言夙在哪。
也得亏他是个猎户,眼神好,而言夙也没有意藏的多深,被梁飞看到树上那一抹布料。
梁飞一眼看见,都忍不住乐了。
又见言夙蹲在树上,不知为什么抠起了树皮,连忙轻声喊他下来。
言夙一看梁飞来了,顿时轻巧落地,问他:“为什么装的好好的,都要往地上扫?”
“还得分开装。”言夙问,虽然那两辆车离的不远,可那“泾渭分明”的感觉特别清晰。
梁飞:“……”,果然不愧是我直率的大兄弟。
长叹一口气,梁飞无奈地道:“那些落地的,都是那些税官的‘劳务费’”。
言夙本还觉得“劳务费”是正常的,当初他让人帮忙卖猪肉不也是给了?
可梁飞那咬牙切齿的神色,让他没有立刻将这个话题揭过。
“都说是十税三,实际上哪年不得有四层上下。灾年不降、丰年反升,全然不顾我们的生计。”说起这个话题,梁飞的拳头忍不住在树干上狠狠一捶,否则实在是忍不住这压在胸腔的怒火。
言夙忽然就想明白他一直觉得违和的地方在哪里。
“交税,不是交给……官府吗?”他用了个本地学来的词汇,“他们为官府办事,是已经有了薪酬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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