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裴劭一直有书信往来,信里,裴劭似乎怕她胡思乱想,还说了,他已经说服母亲祖母,他的婚事自己做主。
他说等他回来之时,他就来娶她。
林昭昭觉得,一切都在变好。
等到她收到靖国公府的请帖,更是欢喜不已,她以为裴劭真的说服了国公府夫人。
归雁自也替她高兴,虽然商铺在族叔打理下,亏损不少,林昭昭还是拿出钱,和归雁商量着,买了一匹绯红绣缠枝牡丹的闪缎软烟罗。
她想,穿得鲜亮些,这样,和被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就没什么两样。
可是,那身衣裳,后来和她身上这身衣裳一样,破了坏了,布满灰尘,狼狈不堪。
此时此刻,林昭昭抱着双臂,牙关细细颤抖着。
这窄小的洞穴,隐约把她拉回五年前。
进了国公府的记忆,有点模糊了,她只记得,京城的闺秀,比西北的只会更漂亮、更高高在上,她们看她的眼神,明明是和善的,可是转过去时,会偷偷擦擦不小心碰到她的手。
那种耻辱,对十四岁的林昭昭而言,几乎能成为无形的利器,杀死她。
在她满怀委屈,离开靖国公府时,她被绑架了。
族叔到底恨她收走所有田地商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她绑起来,塞在一个水缸里,可再大的水缸,塞个人,也就太小。
就和现在这个洞穴一样。
水缸上压着一个巨大的石头,饶是林昭昭有点力气,也完全无法挣脱,何况嘴里被塞了棉布,她无法呼救,也半点听不到外面任何声音。
这种状况不知道持续有多久,她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没睡着,除了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她完全感受不到别的东西。
她像被世界遗弃,丢在水缸里,自生自灭。
逼仄、压抑,完全无法动弹,几乎无法呼吸,冷汗流了一茬又一茬。
来人,谁来救救她。
林昭昭用力地抠自己的指甲,脆弱的指甲根部,被她掐破,湿漉漉的血液顺着十指慢慢流下来,只有找到痛意,她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裴劭,你在哪里啊。
我又在哪儿?
她有点分不清,这是在洞穴里,还是在水缸里,直到眼前一片片晕眩,胃也开始抽痛。
濒死的感觉扼住她的喉管。
骤然,外头传来脚步声时,林昭昭惊觉,那件事已经过去五年,她现在,还有别的危机。
她用力咬着舌尖,尝到血腥的味道,疼痛果然是有用的,她感觉飘着的灵魂,慢慢落回身上,刚提袖擦擦鬓角汗水,便听外头方阳对女人说话声:“把事情交给你你就是没法办好!等着主子问我们的罪,到时候一起死!”
女人喏喏:“我也没想到她会……”
“啪”的一声,是方阳打了女人一个耳光:“快找,指定是在这一片!”
“找到人就弄死她,东西等我们逃到南诏再找人翻译。”
话音落了后,便没听到他们的声音,大约小一刻,林昭昭轻轻喘息着,刚以为他们远去,却发现,洞穴外的脚步声又沉又稳,步速越来越快,也越来越近,几乎就踩在她耳畔似的。
一步、两步、三步……
林昭昭靠在墙壁上,肩膀慢下滑,她缓缓闭眼。
倏地,她又立刻睁开眼,用力撕下雪白中衣的一角,咬破手指,在破碎的衣角上,颤颤地写下两个字:裴劭。
想见他最后一面,不想留给他的最后,是来不及和好。
她太懂那种痛苦。
直到这时候,她才晓得,她就算装得再平静,却从来不是无欲无求,她有好多事,没来得及做,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说,假如可以重来……
可人生没有重来的机会。
来不及说了,那就带到棺材去,但是,或许连入土为安都不能呢。
她和林尚,真是亲父女啊。
林昭昭勾勾唇角。
突的,“哗哗”一声,掩盖洞穴的杂草被扒拉开,光亮如一柄剑刺进狭小的洞穴,林昭昭抬眼,呼吸一顿,眼瞳猛地一缩。
裴劭背着光,整个人嵌在赤色朝阳的光影里,身形描摹出清晰的剪影。
他眼中酝着疲倦,情态紧绷之下,明显大松口气,便俯身,一手将她拉出黑暗阴冷的洞穴。
他的手掌,一如既往地干燥温暖,坚实有力。
那是一种依靠。
许是外头光太亮,林昭昭眼眶一阵酸涩。
恐惧,惘然,遗憾,庆幸。
有时分明只是弹指一瞬,却用了一生那般长。
第二十六章 往事 你的命,是你自己挣……
雪净堂。
午后申时,春日高悬,晴光艳艳,枝头繁花舒展,一只鸟鹊停在窗棂上,小黑豆眼乱瞟,叽叽喳喳叫着。
归雁正蹲着身,在给林昭昭膝盖上药。
看那血淋淋的伤口,忽的,她再是忍不住,眼泪“啪”地滴在地上,忙用手背抹抹脸颊,小声抱怨:“那些匪徒,太过分了。”
满霜端着一碗热汤药,用汤匙搅动药汁,舀出一勺,对林昭昭说:“来,三奶奶,我喂您喝。”
林昭昭笑了笑,“哪到没法动,还得你喂了,我自个儿喝吧。”
说着,她捏起碗沿,仰头饮下黑浓的药汁,这是养胃的汤药,十分苦口,她一咽完,满霜立刻递上手帕和香甜的蜜饯,顺便往自己嘴里塞了个蜜饯,脸颊鼓起一小块,义愤填膺:“最好抓到那些坏蛋!把他们吊起来,抽!抽完还要洒盐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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