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云幽幽说道:“这样的人,实在叫人可叹可敬。”
曼珺说道:“却也很可怜啊。”
曼云摇摇头说道:“你哪里知道,世人以为她可怜,她喜欢着自己喜欢的人,才不觉得可怜。”
曼珺说道:“她也未必是真的爱上了梅先生,你想想,不过是见他在台上表演罢了,到底喜欢的是他的什么呢?兴许是唱腔,兴许是身段,反正不是梅先生本人。”
曼云又是一怔,看着曼珺,竟说不出话来。
曼珺说道:“我知道你国文底子很好的,我也不是为了在你面前卖弄,这原是我们早就讨论过的话题。”
说着,静秋笑道:“正是呢,我还记得去年我们第一次见到那位大姑娘,你也这样说呢。”
曼珺说道:“你看,我当时就说,我们古人的文章小说戏曲里,都是一见钟情,继而生死相随,我们就都以为爱情是这个样子的。但是细想想,一见,看到的都是皮囊,就为了这副皮囊,值得生死相随吗?我是不相信的,我们都被古人骗了。你就看这杜丽娘,和柳梦梅也不过在梦里见过而已。说是情之所至,可以死,可以生。这力量是叫人佩服的,可是这情起自何处,就真叫人不能明白了。”
静秋笑道:“那么,你与我哥哥是怎么情起的呢?”
曼珺也不羞臊,说道:“自然是日久生情了。”
静秋啐了一口,说道:“呸,你跟我排戏,倒跟我哥哥日久生情,也不害臊。”
曼珺一脸得意,说道:“我有什么好害臊呢?就是结婚那天介绍恋爱经验我也敢说,现在我倒不敢说了吗?”说着,她拿起碟子上的瓜子,放进嘴里,自己倒笑起来。
曼云只顾思忖她刚才那几句话,心里竟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曼云自以为是爱过的,可是当年到底爱佩东什么,为什么几面之缘的人就可以这样不顾一切的跟随呢?她只当是爱情,难道不是吗?佩东,佩东,我是不是真的爱你,还是拿你当了一棵救命稻草?是我当时最无助的时候,随手捡来的救命稻草?你走了,我又捡起了舜卿,我是这么自私,原来我这一生,竟没有爱情。
曼云不由得苦笑,自己的自私,有时候自己也觉得恶心,凭什么坐享他人的关爱呢?
何苦呢……
想着想着,曼云只觉得头晕脑胀,便用手扶着额头,手肘支在桌子上。
曼珺看见,急忙问道:“你怎么了?”
曼云勉强笑道:“没事,我身上不舒服。”
曼珺说道:“我就说不该叫你出来的,你大病初愈,这里又乌烟瘴气的,怎么能舒服得了呢?我们这就回去吧!”
曼云连忙摆摆手,说道:“不用,这个时候募捐匣子刚上来,我们都走了,像什么话呢?我先走了,你们留下吧。”
曼珺一想,还是觉得为难:“你这样一个病人,难道叫你一个人回去吗?”
曼云说道:“我给家里挂一通电话,叫汽车过来,没有关系的。”
曼珺说道:“这样倒麻烦,你就坐我的车回去吧。”
曼云想了想,点点头。静秋就先叫自己的使女下去张罗,曼云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
回到汪府,曼云还是没有想明白,只昏昏沉沉地进了东院,进屋便倒在床上。刘妈见她紧皱着眉头,唬了一跳,也不敢多问,只在外间守着。曼云在绣床里想了许久,只是唉声叹气。只觉得自己该好好回想,回想和佩东,舜卿的过去,再不听别人的话,只静下心,好好地想,细细地想。
她当然不愿意因为曼珺的一句话,就否定了自己的感情,可是,想来想去有什么意义呢?人已远去,怎么都会回头了。又或者她应该好好想想和舜卿的关系,舜卿是不是也受着这爱情观念的影响,才会对自己这么好?将来舜卿从这感情里冷静下来,难道不会怪自己?难道不会觉得不值得?她是觉得没有指望了,嫁给他,也要耗他一辈子吗?
正想着,就见小璃进来,说道:“小姐,何先生电话。”
曼云一愣,问道:“他说什么?”
这一问,倒把小璃问糊涂了,她说道:“他就说找您啊。”
曼云才发觉自己刚才问得奇怪,便说道:“你就说我不舒服……算了,我去接去。”说罢,曼云
起身去往花厅。
拿起话筒,更加不知道说什么。就听见舜卿说道:“曼云,你在听?”
曼云点点头,才又想起舜卿是看不见的,忙说道:“在听。”
舜卿似是笑了笑,说道:“我白天打电话来,说你出去看戏了,怎么样?”
曼云说道:“很好的,梅先生唱了一段《牡丹亭》。”
舜卿说道:“是的,他前一段时间嗓子闹病,现在虽然养好了,也怕京剧调太高,唱不了,才选了昆腔。”
曼云说道:“我是最爱听昆腔的,倒合了我的意思。”
舜卿说道:“到底丝竹乱耳,我怕你晚上不容易睡下。”
曼云一听,心里又乱起来,舜卿等了一会儿,见她不回答,便问道:“过两天去看海棠好不好?”
曼云连忙说道:“不用了。”
舜卿那边沉默了一阵,曼云解释道:“最近杨絮飞起来了,我怕吸进肺里,又要犯病。”
舜卿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说道:“你看我,实在是疏忽了,那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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