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这个状态,究竟算是人呢,还是鬼呢?”阿音歪着头,声音轻快地提出了这样的疑问。
她已经不是恶鬼,却也算不上人类。
她无惧太阳,不会伤人。但人类仍然在她的食谱上,甚至在嗅到诱人的血香时,她还会生出食欲,强烈程度视稀血而定。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浮萍,随波逐流,生活在阳光和阴影的夹缝中,哪边都可以去,哪边都不属于她。
和她“穿越者”的身份莫名吻合了。
穿越者,说白了就是流浪者,离开了家乡故园的根土,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浩大壮阔的人世间。
阿音单纯地在沉思,大概是阳光太刺眼,眉目鼻梁皆笼于金灿灿的光晕里,模糊了她的神情,才让禅院惠误会了。
“阿音。”
少女应声扭头,被倏忽挨近的青年脸庞给吓了一跳。
“禅、禅院阁下?!”
禅院惠靠得很近,如此罔顾社交距离的行为,在秉持仪态的禅院家主身上很难得见,反倒是五条经常没轻没重,不为常伦礼仪所拘束。
因而,这也是阿音第一回 如此近地注视他的面容。
她两只手撑在窗台上,克制不住地往后仰了几度,却听得身前的黑发青年溢出几声不经意的轻笑,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尖。
“阿音在为这个烦恼吗?”
黑发青年的声调柔缓,带着年长者的包容和无奈:“其实阿音究竟是什么身份,对我而言,都无关紧要。”
“不论是人类还是妖鬼,或者两边都不是,阿音都是独一无二的……最特殊的那个人。”
他在说什么?
阿音略微怔愣,仰头看着禅院惠俊秀的脸,他黑色的睫羽轻颤,阳光的金尘扑洒在他的瞳底,融化了一汪春水,柔意浅浅,还染上了微不可见的羞意。
他的容貌偏秀气,和五条那极具冲击性的昳丽不同,他只能让人联想到月光下宁静的湖泊,泛起涟漪的清澈潭水,分明是男性,当他眼露羞意、粉霞浮于双颊时,那股温纯的柔性美却是比女生更甚。
禅院这样不讲理地恃美行凶,让阿音一时看直了眼。
他的嗓音如清泉石上,徐徐道来:“阿音相信吗?”
“在我儿时母亲逝世、父亲不知所踪后……我就基本没有生出过‘害怕’、‘无助’之类的情绪了。”
因为再怎么恐慌无助,都比不过噩梦般的那一晚。
雷雨交加的那个深夜,电光不时照亮紧闭门窗的和室,围桌而坐的家族长老们,连父亲是否死亡都未确认,便当着不过十岁的他的面发布了家主的讣告,让尚未从失去双亲的哀痛里走出的男孩,眼睁睁看着他们热火朝天地瓜分资产,争权夺利……
那个时候,又有谁会来帮他呢,有谁会可怜一个被长老亲戚处处打压、连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力和财产都拿不到的男孩呢?
家主失踪,嫡子幼小,于是长老势力膨胀,开始欺上瞒下,耀武扬威,到最后连他这正统继承人都不放在眼里,最后甚至打起了篡位的主意。
那段时日,要多无助有多无助。
日夜辗转难以入眠,谨言慎行寸寸心微,只怕走错一步,自己熬攒下来的积累、一点一滴收集的证据便如溃于蚁穴的千里之堤,顷刻间坍覆。
大概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学会了封闭内心,学会了轻易不动感情,他慢慢明白,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最后——他在继承仪式上,当着禅院上下所有人的面,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斩落了妄图谋权篡位的那帮长老的头颅。正如多年前母亲尸骨未寒时,秃鹫般的长老当着他的面瓜分父亲的心血。
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他经历的算计和毒谋又怎会少。
“我本以为,我这辈子不会再害怕什么了。”
黑发青年眼眸半阖,唇线扬起的是一抹自嘲的笑意:“阿音,你真的很犯规。”
犯规地打破了他心中筑就的高墙,不讲理地在他心脏里扎根,住进了心口的某个位置,稍微一扯,就是鲜血淋漓的疼。
他至今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相处不过一个季度的少女动了真心,陷了真情。
但爱情若是能弄明白,那也不叫爱情了。
“你以一己之力,打破了我过往二十余年塑就的‘自以为是’,让我真切地意识到,我终究还是个凡人。”
会恐惧,会慌乱,也会手足无措。
原来他也不过如此。
他是如此地惧怕着,“失去阿音”这一可能性。
禅院惠眼波流转,恋意萌生,像是黑夜中悬起了月轮,盈满亏缺,洒落了银河的璀璨。
他温柔地拂过阿音鬓边的发丝,“阿音不可或缺,也无可替代。”
至少,他不会再对第二个人这么心动了。
“所以阿音明白了吗?”
应是墨水滴入了红糖里,晕开了交织缱绻的春华。
“你是上天赐予我的恩惠。”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的惠惠告白,他其实害羞得要命:)
【恩惠】这个词由惠说出来就感觉风味极佳,回味无穷。
然而很可惜,惠惠的告白太隐晦了,阿音没get到,也没开窍,就给了五条后来居上的可趁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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