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为什么……要原谅我们……”
为什么不动摇?
打刀跪倒在她身前,蜷缩成一团,双手无力的抓住她的衣角。
“为什么……不让我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戴西西同样半跪下去,环抱住他,他的冷汗与泪水打湿了她肩膀处的衣服。
“因为,我认为您们没有错。”
她平静的说,像是法庭上重重落下的裁决法槌,将他们的过往袒露于阳光下。
“我说过了,刀剑不需要背负凶手杀人的罪孽。”
“……但那仍然是我们自愿做出的,我们举下了刀……”
打刀呜咽着剧烈的喘.息,发抖的声线仿佛电流般,传递给了身侧的同伴,令他们也发出不稳的痛苦的呼吸。
“为了保护自己与同伴而被逼挥刀向人,您说这是自愿?”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仿佛这片坟地唯一的无可动摇的岩石。
“您在诞生之时,有人教过您何为道德与知识吗?您知道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吗?在遭遇威胁时,有谁告诉您如何去避免吗?”
说得极端些,人去指责野兽不应为了生存而伤人,这有道理吗?
“我没有资格对您的行为去评判,在我的认识里,您已经做到您当时所能做到的最好,在没有谁告诉您该怎么去做的情况下,您保护好了自己,保护好了同伴。”
没有接受过任何知识、并不了解这人世,如同一张干净的白纸的神明,在初初诞生之时,被暗堕扭曲灵魂后,要找到血腥迷宫中不存在的最优解,不伤害他人,不伤害同伴。
他们甚至为自己没能救下那些审神者而悲痛自责。
“被杀的审神者们,哪怕没有您,时之政府也会将他们换一种方式谋杀。而现在,真正的凶手已经被您们已经处置了,如果仍然于心不安,请去见那些被杀害的审神者的家人,将所有的情况如实告知,只有他们才有资格决定如何对待您们。”
她拥抱着他,人类的体温传递给冰冷的刀剑。
“我会与您们一同前往,无数次的道歉,无数次的告知真相,直到您们原谅自己。”
“……”
怀中的打刀轻微的抬起头,发红的眼角让他看起来仿佛并不是坚硬的金属,而是一碰就碎的雪花。
“……您会留下来?”
“不,”她说,轻轻拂开他的额头汗湿的灰发,“我不能一直留在这儿……但,可以再待长一些的时间。”
打刀露出了似笑非笑的哭泣的神情。
“……哪怕我们做到这个地步,哪怕让您伤痕累累,您……也还是愿意,为我们让步吗……”
“因为这不是您们的本意,”她缓慢而轻的一下下抚摸他的后背,打刀如同温顺的野兽,驯服的颤抖的靠在她怀中,“如果未曾被伤害、被污染,您们会和其他的刀剑先生一样,再痛苦也不会用这种方式对待我。”
“但我们还是这样做了……”
“您们只会这样的思考方式,这是时之政府带来的错误,被暗堕的灵魂无法保持正面思维的精神。”
“……为什么?”
他的声音轻到几不可闻。
“……”
“为什么,偏爱我们?”
戴西西顿了一瞬。
在她的怀中,这把打刀还不知道自己问出了多么鲜血淋漓的话。
这具身体是虚假的,过往是虚假的,未来是虚假的。她此刻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无可挽回的。
只有心脏旁冰凉的花型钥匙是真实存在的。
“因为您们……有些像我的朋友。”
她低声喃喃。
“最重要的,我的朋友。”
无法理解人类的情感,想要靠近却不知什么才是正确。
“而且……您们也像我。”
“……您?……”
打刀茫然的在她脸上寻找答案。
戴西西垂下眼睫,感受心脏一下下,平稳的搏动。
“我曾经,无法相信人类。”
她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坟地中荡开,像是低沉的海浪。
“我只从人群中得到无视、轻蔑和排斥,于是我也同样的去对待人群。”
那个站在人群之外的孩子,眼睛如玻璃珠般的注视世界。
除了她爱的人之外,谁的生命都一样,谁的生死都无所谓。
“我不在乎他们和随之而来的伤害,那对我而言是毫无意义的事物,我只需要去重视我在意的人。”
然而她失去了两者。
“哪怕是这样的我……也有人对我伸出了手。”
在灵堂里,在大海上,在十万海军的对面。
“他们说,让我活下去。”
这样的她,被数不清的笑声、感激、喜爱所包围,似乎连心脏最深处的那个小小的怪物,也被感染了般,变得像人类那样,能够笑出来。
尽管,相逢的喜悦意味着离别的痛苦。
“所以……”
她拥抱着压切长谷部,后者的眼泪不断落入她的衣襟。
刀剑的眼泪也是滚烫的。
“请活下去。”
身侧的刀剑们有谁发出了哽咽。
“请去相信人类。”
那些残留在指尖的橘子香气、一边抱怨一边帮短刀清洗的衣服、细心教育的老师、对他们挤眉弄眼的职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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