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神。”圭多特意放缓了速度,一个字一个词地慢慢说道:“你的眼神和别的守卫,和别的军官都不一样。那绝对不是恶意的态度。”
“我爸爸常说,友善不等于善良,友善的人能变成恶魔,但天性善良的人是不同的。”
叶良的眼中有着温柔的笑意,他笑着问道:“你觉得我是天性善良的人?”
圭多想了想,说道:“你是不同的那类。”
叶良抿了抿唇,认真说道:“听着,圭多,我确实很想帮你们,但很多事我也做不到。然而我保证我一定尽量试着去做,哪怕这需要我付出生命也再所不惜。明天会有人带老人和孩子们去洗澡,你让乔舒亚藏起来,其他孩子也尽可能地藏起来。但不能太多,如果人数少了很多其他士兵肯定会发现的,最多五个孩子。”
“洗澡?”聪明如圭多很快猜到点什么了,他的脸色有些发白:“你能把孩子们带出去吗?万一他们没藏好被发现……我能管住一个孩子,但五个孩子实在很难,你把他们救出去,我求求你了!”
“我会想办法的,但明天肯定来不及,我试试,我一定试试。”叶良用坚定的声音说道。
圭多这才感到稍微安定些,他看着叶良在月光下也是湛蓝的眼眸,典型的日耳曼人的样子,也是纳粹们日日夸耀赞美的外表,不得不说这样很英俊。
但怎么能因为一个种族好看与否来决定是否优劣?人怎么能因为自己的耳朵鼻子而被决定是否能活着?
“我才想起来,没有问过你的名字,谢谢你上午帮了我叔叔。”
“兰洛特·莱茵西斯,你可以叫我兰洛特。”
“兰洛特,我的妻子多拉也在这里,你能不能……”
“能。”叶良平静果断道。
圭多闭了闭眼睛,然后伸手感激地拉住了叶良的手,用一种叶良毕生难忘的眼神说道:“感谢上帝,让我们一家在这里遇见你。”
为了这样的眼神,叶良心想,他真不在乎自己是死是活,又或者能不能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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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良几经周转联系到了多拉,毕竟女囚那边他出入不怎么方便。
他没来得及和多拉说几句话,只能告诉多拉,她的丈夫孩子都还安全,他会想办法照看他们,然后想办法救助更多的人。
“这么多犹太人,你为什么偏偏要帮助我们家呢?”多拉问道。
叶良没有回答她就要匆匆离开,但是他同样问自己这个问题,为什么呢?
为什么偏偏伸出双手,像豁出去一切似的帮助圭多一家?
也许是因为在所有人哭丧着脸,近似绝望麻木地走进这座人间地狱时,那个愉快轻快的意大利语的声音如同一只小鸟飞向他被黑暗笼罩的痛苦的内心;
也许是因为圭多竟然有胆量站出来堂而皇之忽悠德国训诫军官,那种奋不顾身也要维护乔舒亚内心不受残酷现实侵害的勇气和永远乐观的态度;
也许是因为圭多相信他是天性善良的那类人,并且感谢上帝送他到自己身边,感谢在集中营和叶良的相遇。
又或许,圭多和乔舒亚的欢快犹如一剂酸痛的强心剂,让叶良不再打算忍耐和等待了。
叶良重新开始和卡拉莉夫人通信,他之所以不愿意和这位母亲联系也是因为担心会被识破真身,母亲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们孩子的人,哪怕多年未见也一样。可他现在无法等待了,他用母子两之间曾经约定的密语写信求助。
帮帮我,兰洛特的母亲;帮帮他们,如此善良聪慧的女士。
他需要联系上暗中帮助犹太人的义士,他会试图把剩下的孩子和部分女人们偷偷送出集中营,那么就必须有人在外面接应安排。
在经过几个月的辛苦联系后,卡拉莉夫人终于相信了自己的儿子幡然悔悟,打算和纳粹翻脸决裂。这位母亲既感到欣慰又感到担忧——在纳粹眼皮底下背叛他们绝对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一旦被发觉等待叶良的就是枪决。
接头的人出乎意料也是个德国人,但他不是军人,而是名商人,他跟随运送物资的队伍短暂地来到集中营,和叶良成功地对上了暗号。
他们走到没人看见的角落里,这位叫做米维斯的商人拿下帽子说道:“一共多少人?”
“六个孩子,一个老人,还有四个女人。”
“比约定的要多两个人。”
“他们多藏了一个孩子,还有一个女人怀孕了。”
“是守卫的?!”
“几个月前,一次干活的时候,他们把男人和女人放在一起,她前几天刚发现。”
“该死的!”
“按照约定的时间,晚上我会把他们藏进垃圾车里运出来,我会亲自到的,以免出任何意外,一旦出事我会动用武力解决,反正被他们发现我也会被处死,不如最后一拼。”
“我们在约定的地方等着,那里的树上有记号,那些人一定要记清楚。你只能送到门口,除了门之后到约定的地方有差不多五百米,这点路他们只能自己走。”
“他们比我们想象得要坚强,相信我。”
“这一次之后起码要再等上一个月再送人出来,否则太可疑了。我知道你很担心焦虑,但我们必须忍耐,不然就会全军覆没。别着急,兰洛特,就快了,这一切就快结束了。”米维斯突然露出一种感慨的样子,他轻声地告诉叶良:“战局有了变化,他们已经组成了盟军,就等着反攻的那天,一切就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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