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格尔先生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既无奈,又沉痛,还有一些已经习惯了的纵容。
“好了,”他柔声说,“别把菲奥娜吵醒了,我们走吧。”
一直都表现得与常人无异的吉格尔太太这时候终于显露出些许神智的异样。
她恋恋不舍地一再回头看着拉上帷幔的四柱床,嘟囔道:“明天早上我得亲手给她烤两片面包再走,学校都停课了,她一个人在家该多无聊啊,可是得告诉珊娜,千万不能放她出去,现在外面太乱了。她喜欢吃的那家点心屋关门了,明天我抽空去别家店看一看,不知道换成别家的曲奇她爱不爱吃……”
“好,好,好。”吉格尔先生耐心地一一附和。
房间的门在喋喋不休中轻轻阖上,这个精心布置的少女卧室瞬间浸没在了黑暗中。
留在房间里的两个人没有说话,只能听见彼此微弱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里德尔在魔杖上抖出荧光,房间亮起的一刹那,他看到菲奥娜的眼里似乎有反射出的微光,但凝目看过去,那里只有一双舒展的、满足的、快乐的眉目。
她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些过于花哨的饰品摆弄了一会,又走到衣橱前,打开柜门,看了看里面颜色鲜嫩的衣裙。
最后,她走到床边,慢慢地坐在了柔软蓬松的床铺上,把摆在枕头边的绒毛兔子玩具小心地抱在怀里,轻轻地揉捏着它长长的垂下来的耳朵。
她低着头,看上去仿佛真是那个因为没有等到父母回家而无限委屈的小女孩。
有那么一瞬间,里德尔竟然觉得菲奥娜就算真变成了这个样子,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就在他构思着要说些什么来打动她时,菲奥娜把绒毛兔子放回了原来的地方。
她站起来,表情恢复了以往的寡淡,语调平稳道:“带我去院子里。”
里德尔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还是依言拉住她的手,瞬移到了花园里。
吱嘎吱嘎地踩着积雪,菲奥娜一步步走到橡树下,坐在了那个木板扎的秋千上。她抓住两边的麻绳,踢着脚微微摇晃起来。
随着她的动作,橡树上的雪扑簌簌地往下落,里德尔凝聚出伞,站在她身后替她挡住落雪。
菲奥娜仰头望着房子里唯一亮着灯的房间,偶尔有人影从拉着的窗帘后经过。
又过了一会,灯熄灭了。
整幢房子都黑了下来。
菲奥娜停止摇晃。
她盯着那扇窗户,仿佛要一直这么看到天亮。
“汤姆,”她轻声开口。
“我在。”里德尔收起伞,微微弯下腰。
“帮我个忙。”
见鬼了,她还有这么客气的时候?
里德尔柔声道:“你说。”
“对他们……”停了一会,菲奥娜才继续说,“用一忘皆空吧。”
黑暗中,站在菲奥娜背后的里德尔无声地浮现出笑意。
这是一个并不令他意外,并且正中他下怀的决定。
在来之前,里德尔想过菲奥娜可能会有的反应。
比起梅洛普·冈特和那个麻瓜里德尔,这对夫妻简直是理想中的完美父母。他们资产丰厚,品性仁善,拥有优秀的学识和教养。他对麻瓜一向不屑一顾,也不得不承认他们是麻瓜中少数能让他觉得还有点存在价值的人。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在念念不忘自己的女儿,哪怕菲奥娜现在是个女巫,他们连教堂都不去了,应该也不会在意这一点。
他们会对失而复得的女儿如获至宝,会像对待想象中的那个女儿一样,把她当成公主一样宠爱。
在经历过沙菲克夫妇后,正常人应该都会很乐意认回这样的父母。
——可菲奥娜是正常人吗?
不,她是异类。
和他一样。
当然,他也有惊讶的地方,他没想到她会想要抹去吉格尔夫妇关于她的记忆。
“我能知道为什么吗?”他带了点好奇地问。
“他们现在过得很好,不是吗?”菲奥娜平静地回答,“没有了让他们无法释怀的痛苦回忆,他们会过得很好。”
“如果你回去,他们应该会更高兴。”里德尔假惺惺地说。
“我曾预想到的最坏的情况,是他们因为失去了我而病痛窘迫,甚至于死亡。其它的,他们可能会走出阴影,有了新的生活,可能会淡忘我,有了幸福完美的家庭,也可能他们就是普普通通的人,很庸俗,挣扎在蝇营狗苟的世俗生活中。这些我都可以理解,能够接受。”
菲奥娜笑了起来,然后又叹了一声,“我从没想过竟然会遇到最好的情况。他们都很健康,有坚定的目标,有努力的方向,他们惦记着我,但没有沉湎于悲痛一蹶不振,他们自由而坚强,是很好的人。”
声音渐渐低落,她久久凝视着那扇暗下去的窗户,许久之后,才又开口。
“他们太好了,好到我无法接受,他们可能会因为我而变得不好。我也不能接受,哪怕只有一点点,现在的我其实并不符合他们期望的失望。”
菲奥娜向后仰起头,望着头顶俯视她的里德尔。她呼了一口气,遇冷凝成的白雾在吹到里德尔的面前时飘散在了空气里。
但里德尔隐隐觉得,经由她肺叶的气息还是传递到了他的身体里,使他身体的某个角落微微有些发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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