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解手。”洛白赶紧应声,抱着自己的包袱就要往车下跳,被元福扯住,“慢点,慢点,小心些别摔着。”
下了车,元福指着路旁的一丛灌木:“洛公子,您去那后面,小的就在这儿等着。”
洛白抱着包袱匆匆就往那灌木走,元福又试探地问:“要帮您拿着包袱吗?”
“不用了不用了。”洛白一边摇头一边走,细白的手指将那包袱攥得死紧。
这是从湥洲去往京城的官道,整条路上只有他们一辆车。元福站在灌木旁看着远方,耳边是洛白碎碎的清越少年音。
“姨,你真好,我有次坐铁柱家的马车,不准我下来解手的,我一路都憋着。”
“姨,你认识马迹草吗?我这里就有几根,兔子可喜欢吃了。”
元福极有耐心的有问有答。
“洛公子,小的不是姨,也不是女人。”
“不是姨吗?可你长得好白啊。”
元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宦官这个词,便笑了声:“您是主子,叫小的元福就行了。”
“元福姨,主子是什么?”洛白好奇的声音从灌木后传来。
元福斟酌了下,道:“小的得了令,这一路上供您使唤差遣,您就是小的主子。可到了京城,若是见到了那一位,那位就是您的主子,是咱们所有人的主子,您就得听那位的差遣。”
沉默片刻后,洛白又问:“那一位是谁呀?”
“那一位……您到了就知晓了。”
“可我到京城是找我娘的,那一位就不见了吧。”洛白说完又坚定地补充道:“不见了不见了。”
元福怕他闹,便哄道:“好好好,不见,不见。”
两人没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元福轻轻叹了口气。
入京回宫时已是下午时分,元福匆匆净身后换上宫服,带着洛白立在了无人的御书房内。
洛白刚入宫的那点兴奋和新鲜已经褪去,他盯着书案上那只貔貅镇纸看了会儿后,逐渐开始焦躁,不断追问元福:“元福姨,我娘呢?我怎么没见着我娘?”
元福眼观鼻鼻观心,他就弯腰将头凑到元福胸前,从下往上地看:“元福姨,我娘呢?我娘呢?”
元福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小声安抚:“你先安静,晚点再找娘啊,咱们马上就要见到主子,可不能在这时候闹腾。”
“我才不要见什么主子,我想要娘……”洛白站直身体,瘪了瘪嘴,慢吞吞地嘟囔。
元福还待说什么,余光却瞥到内室旁的那道屏风后,不知何时多了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即闭嘴敛神,一声不吭。
“是朕派人接你进的宫,你娘没在这里。”随着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楚予昭缓缓走出了屏风。
“陛下。”
元福立即伏地行了个大礼,他目光瞥见一动不动的洛白,想伸手去扯扯他衫摆,但看见停伫在自己面前的黑底描金龙袍角时,便不敢有任何动作。
“你是谁呀?”安静中,他听见洛白好奇的声音。
元福心里一颤,按在地上的两只手,下意识慢慢扣紧。
这一路行来十数余天,他对身旁这名少年的感觉,已经从探究和怜悯,慢慢多了点其他的东西。他生怕这句话惹恼了君王,不由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皇帝居然回应了,声音还很平淡,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怒气。
“朕是你的主子。”
可元福的心还没放下,洛白接下来的话又让他眼前一黑。
“朕是谁?朕才不是我的主子,我不要主子,我要娘。”
滴答。
一滴水痕从元福额角滑下,滴落在光可鉴人的石砖上。
这句话可谓大逆不道,别说洛白会受到惩处,就连他自己指不准也会被迁怒上。
昭帝没有回话,元福不敢抬头,也想象不出来他此刻是什么表情,只在心中飞速权衡,若是昭帝发难,自己要不要帮洛白求情,而昭帝饶过他的可能又有几成。
可昭帝接下来的回答,让元福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或者是不是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我就是朕,我就是你的主子,你娘已经把你托付给了我。”
可洛白还在继续:“你就是朕啊,你是我主子?还是算了吧,我不要你做我主子——咦?”
元福被他这声疑惑的咦,搞得一颗心快要跃出喉咙,不知道他接下来还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你长得……我是不是见过你呀?你以前是我们村子的人?”
昭帝沉默着,洛白自顾自说完,又抽动鼻子像是在嗅闻空气,元福急得要提醒他,就听到他娇憨中带着欣喜的声音:“你是……你是漂亮哥哥!”
“放肆!这是陛下!”元福猛然抬头脱口呵斥,又对着昭帝深深跪伏下去,“陛下,这小儿脑子有疾,出言冲撞实属无心,恳请陛下饶恕,待奴才下去后,自会好好教训他。”
他的声音又快又急,说完后就死死趴在地上,紧盯着面前的那片衣角,屏住了呼吸。
然而片刻后,他看见那黑底描金龙袍角动了动,衣摆荡起纹路,昭帝居然就这样往后室走去,空中只传来那依旧淡漠的声音:“元福,将他带去玉清宫安置。”
“是。”
过了好一阵,元福才从愣怔中醒过神,慢慢站起身,环视了圈空无一人的御书房,又看向身旁的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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