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又稀罕。
谢窈背对着他,只留给他一头沁着辛夷幽香的柔顺青丝及半边白皙秀美的脖颈,丹唇漫勾冷笑,始终也未应他。
见她始终不?言语,斛律骁心中的热忱也一分?一分?地冷了下去。
他和她曾经也有过?一个孩子。
她体质偏寒,不?易怀妊,他舍不?得让她吃药用食疗的法子慢慢调养了五年才调养好,好容易怀上了,结果还没有成人形便叫他的母亲扼杀在腹中,一尸两命。
其时,他甚至已拟好了诏书,若所生为男,即封为太子,所生为女,也是公?主。但他终究没等到那孩子的降生。
他其实一直不?明白她何以恨他至此,以至于?要连累他那未出世的孩子,一起为那阴魂不?散的陆衡之陪葬。
汉代那被掳北去的蔡文姬也和她一样,落入他们胡人之手,且还为匈奴人生了两个孩子,却作《胡笳十八拍》,言“鞠之育之不?羞耻”,无论怎样恨那掳走她的匈奴,对待孩子却是真心疼爱。
而他,不?曾对不?起她什么,当初也是她自己来到他帐中说要侍奉他,并非他有意夺取。难道五年的相守,都比不?过?她和陆衡之的那三年么?甚至是,比不?过?裴满愿?
斛律骁眉目渐冷,心间一瞬空寂如万古洪荒。丢开她自榻上起身:“明日?会有车驾送你?和荑英入宫,你?好自为之吧,别丢了孤的脸。”
言罢,下榻穿靴,大有离去之意。
谢窈并未挽留他,只幽幽道:“大王若是有了新欢,会放了妾么?”
“休想。”
惜字如金的两个字,言语间人已走了出去。谢窈抬眸睨着他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他在生什么气呢?
次日?清晨,十七驾来马车,送她入宫。
既是太后召见,她不?得带侍女仆妇,好在有荑英为伴,倒也不?算太孤独。一路上,荑英细细将朝中境况说与了她,好叫她大致了解如今朝中的形势。
原来这北朝的统治者渤海高?氏虽是汉人,但北朝经前?朝拓跋氏汉化改制,已令南下的鲜卑、高?车等族彻底在洛阳扎下根,如今的北朝胡汉杂居,在朝担任高?位的鲜卑等族之人亦不?在少数。今日?皇太后以中秋赏花品蟹为由命她进?宫,想来少不?了汉族和鲜卑族的贵女贵妇。这其中,就包括斛律骁母亲娘家龙城慕容氏的那位小娘子。
“我们太夫人娘家,龙城慕容氏的一位小娘子,今日?也会赴宴。”
“可是有何不?妥么?”谢窈微惑。
荑英唇角微动,清泠语声在车马轧轧声中微显尴尬:“夫人有所不?知,太夫人有心把这位小娘子指给王上做侧室,今日?她或许会寻您的麻烦,您还是避着她为好。”
原来是为这个。
谢窈眼睫微动,未置一词。
她这样不?清不?楚的身份,今日?入宫本就尴尬,自当避之。她可不?想同他的那些莺莺燕燕有什么牵扯。
马车经铜驼大道北行?,一路驶至洛阳宫城最北的门户阊阖门,再沿御道西行?至武库署前?,沿宫墙北上,预备经神虎门入宫。
沿路皆是太社、太庙、国?子学等官府署衙,整齐有致地分?布排列着,楼观出云,鳞次栉比,车马如流水一般淌过?去。谢窈一直看着车窗外博敞弘丽的街市,不?由叹了一声:“翼翼京室,眈眈帝宇。”
她没到过?洛阳,她出生时南北分?裂已久,北方已被鲜卑人统治了百余年。但如今一瞧,如今的洛阳城亦与晋朝左思《三都赋》里的盛况相去不?远了。
“夫人还没见过?前?朝的洛阳呢。”荑英笑,“我听我家中长辈说,五十年前?魏朝拓跋氏治下的洛阳东西二十里南北十五里,人口约有七十万。葱岭以西、远至大秦,西域诸国?的胡人都相聚于?此,那才叫繁华呢。”
“可惜后来毁于?战乱,如今的洛阳城已是重修之后的了。”
言谈间车马已至神虎门,被戍守宫城的禁军拦下。荑英忙扶她下车:“到了。我们下车吧。”
神虎门下已有宣光殿的宫人等候在此,确认过?令牌后便抱怨:“二位是魏王府上的?怎么来得这样迟?皇太后陛下与皇后殿下已等你?们许久了。”
那花笺上写的时间便是巳时,她们还早到了半个时辰,怎会晚?
谢窈和荑英面?面?相视,皆是疑惑。宫人一脸焦色:“罢了罢了,随奴来吧。”
*
太后的赏花宴设在西柏堂,离神虎门相距并不?远。此刻已有许多衣着艳丽的丽人围坐,只剩下主位与安置在西首的两个位置尚无人落座。
主位自是留给皇太后裴氏同皇后郑氏的,剩下那两个则是魏王府的位置。一众妇人见谢窈同荑英久不?至,不?由窃窃私议:
“魏王府的那位怎生还未到?”
“好大的排场,竟要太后和皇后都等着她。”
“听说只是个外室?没名?没分?的,太后与皇后怎将她请来?”
“虽是外室也是魏王殿下的人,自然尊贵了。就不?知是怎样的绝色了,听闻那日?与魏王同车入城,街市上都在传,是洛神再世呢。”
几人一面?说着话,一面?笑着朝主位左手边坐着的一位小圆脸的女孩子看去。那女孩至多唯有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眼间还有些稚嫩,着一身玫瑰色的骑装,姿颜如花,红裙如火。此刻将腰间的马鞭攥得指节发?白,面?上已隐隐腾起因怒而生的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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