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驿馆昏暗的很,新城公主时不时的哭声让他无法入睡,辗转反侧后,从床上翻身坐起来,点上油灯,默默的坐着。
柏夫人跟着坐起来,从身后抱住他:“殿下,怎么了?睡不着吗?”
他说:“新城在哭,你听见了吗?”
“也许她希望我能救她,不要残忍的把她送进那座敌军的宫殿,可惜,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他问柏夫人:“九王举荐我为使臣,就没打算让我活着回去,他要借北周的手弄死我,你跟着过来,不怕吗?”
柏夫人将他抱的更紧:“我说过,我与殿下,死生不离。”
“如果不是殿下,我早就成了阴曹地府的一缕冤魂,我这条命是殿下给的的,您去哪我就去哪。”
李昀轻声道:“死生不离,这句话,从前也有一个女人跟我说过,可是她死了,我没有死,她应该已经在地底下恨了我许多年吧。”
柏夫人闻言竟笑了出来:“我从来就不怕死,生亦何欢,死亦何惧?若是我死了,能换殿下活下来,我也愿意。”
李昀轻轻抚摸她的面颊:“傻姑娘,你要是能活,就千万别管我的死活。”
柏夫人靠在他的肩上,轻声道:“殿下,外人都说你是薄情寡义的人,可是我知道,你想对一个人好的时候,真的可以对她很好很好,我受了殿下这份好,好到我无以为报。”
*
翌日,驿馆官员传长信殿淑妃娘娘懿旨,于离阳仙馆接见东魏来使与新城公主。
清晨还在微雨霡霂,新城公主先行上了马车,李昀收起油纸青伞,回身淡淡望道:“回去吧。”
柏夫人站在门前,隔着一片萧萧雨幕,目送车马远去。
入了皇城,有靛青袍子的内廷侍监引路,领着他们走到一片碧绿的湖泊前,那是御园的内湖,汪汪的一抹沉绿,坐落中央似一块沉浸已久的玉石。
一条木质的长桥通往其间,湖的中心便是懿旨所言的离阳仙馆。
只有南北两扇雕花红木的门窗,东西两方贯通而行,风来风往,只挂着几层青纱遮挡,被雨水打湿成深色,如青云漫漫,直上人间。
李昀与新城公主步入亭中,素色的纱帘之后,一个女人转过身来,数十年如一日的如花美眷,倾城之姿。
她淡淡笑:“故人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李昀也是一笑,纵容心中波涛起伏,面上却不露半点,只秉手和声道:“东魏使臣,陇南郡公李昀,请淑妃娘娘金安。”
星月轻抚眉梢,斜瞥一眼:“郡公何必客气?若公主此番真能与璟儿喜结良缘,将来咱们就是一家人了,真正论起来,本宫还算是你的长辈呢!”
她挪开目光,看向那十二岁的小公主,公主有些胆怯,瑟缩在李昀身边。
星月道:“你与你的两个姐姐,还真是有些相似,果然是一家姐妹。”
新城公主问:“娘娘见过我的姐姐吗?”
“当然,”星月又问:“庆平公主如今还安好吗?”
庆平公主,小公主嗫嚅了下,慢吞吞道:“姐姐死了。”
“死了?”星月蹙眉。
李昀拍了拍公主的肩,将她护到身后,径自接过话:“她命薄,难产而亡。”
星月怔了怔:“是啊,十多年了,那么温柔良善的人都死了,而你,还活的好好的。”
他问:“娘娘失望了?”
星月一笑:“倒也没有,亲眼看着你如今蝼蚁般的命运,也颇觉得痛快!怎么,被父亲和弟弟赶来送死的感觉,不好受吧?”
他也笑:“一别数年,没想到娘娘还是这么关心我,将我的国事家事,都打听的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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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华殿中,贤妃立在廊下有些犹豫,再三思索后,下定决心般的推了推身侧宫女:“去吧,是生是死,也要豁出去一回了。”
檐外雨滴零落,贤妃有些怅惘的裹紧衣衫,父亲让她毒死淑妃,可是她做不到,宫里规矩森严,法度谨明,吃穿取拿皆有记录,在这样恢恢律法之下,什么查不出来?
若是淑妃死了,她必定逃不掉。
宫外就不一样了,生死意外,谁又能找出由头呢?
正逢天赐良机,东魏使臣来访,若是在驿馆里吃死了人,坏了两国和谈大计,这罪过可就大了,谁当权谁就得担责,她淑妃娘娘不是垂帘听政吗?就让她去想办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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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昀回到驿馆,柏夫人点着油灯在等他,见他回来了,忙起身去门口迎接:“殿下回来了。”
为他取下挡雨的墨色披风,笑着道:“正好刚送了热腾腾的汤羹和肉饼来,殿下饿了吗,要不要用一些?”
她跑去桌前,满眼都是温柔的笑意,拿下顶头一块厚实的肉饼,撕成两半,将大的一块递给李昀:“古有饥荒时夫妻二人分食树皮,今日你我夫妻在别国他乡分食肉饼,是不是也算同甘共苦过了?”
李昀一笑,倒一杯茶慢吞吞喝起来,道:“我不饿,你先吃。”
柏夫人于是咬起那块小一点的肉饼,品味着道:“北周的饼味儿重,有胡椒的味道,是不是和这边常年寒冷有关,所以吃东西喜欢加这些椒类?”
李昀笑着问:“你觉得比东魏的好吃吗?”
柏夫人摇头而笑:“那当然没有我们东魏的糕饼好吃了,不过我私心觉得,青州的东西最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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