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平浪静的两日无事发生,没有了看场时空虚的琐碎,无需面对同门的排挤,随时随地的斗殴与找寻仇家的煎熬烟消云散,久违的安宁来得弥足珍贵。
感受到日光照射的阿羽刚刚撑着床沿起身。
已是接近晏昼1点了,大半天没有进食,她早已饥肠辘辘。
坤叔照常在桌上给她留了些车仔面,她不洗漱,直接坐下狼吞虎咽,毫不顾及吃相。
向坤几乎每天都会给阿羽准备好亲手料理的餐食,即使这几年来她叁天两头不回家。
阿羽是向坤一手带大的,她从未见过双亲,记忆中不存在对他们的印象,也对自己的来历不清不楚,虽然向坤让她称呼叔,但她早已将向坤当成老窦。因为没有父母,她自幼被别的孩子歧视,性格变得刚硬孤僻,即使偷偷地哭,她一次都没有开口索问向坤有关身世的疑虑。
多年前的一场车祸,向坤头部受到创伤,记性大不如前,最为严重的时候找不到返家的路,还失去工作,凭着一些赔偿与微薄的积蓄,在庙街旁边开了一家小吃店维持生计。
在那次改变阿羽人生的变故后,她停了学,换了打扮风格,很少看到她笑,屡屡夜不归宿,有时身负伤痕浑浑噩噩地到家倒头就睡,有八卦的邻居街坊背地里说些关于阿羽的风言风语,传到向坤耳边,他也从来没有过问。
阿羽思索再叁,把所有顾虑抛诸脑后,新的开始就要割断过去,光鲜亮丽亦或刀口舐血抵不过平平淡淡的活着。
她打算把自己收拾好,前往店铺给坤叔打打下手。
从头到脚冲刷了个干净,梳理整齐,希望在坤叔面前不要看起来太没精神。
步行到庙街那边大约需要15分钟左右,出了门才刚在路上走了一会儿,常年的格斗素养和警惕让她敏锐地注意到被跟踪了。
难不成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居然大白天阴魂不散的找上门。
阿羽吃不准对方来历,故意绕了下路,从一些小街市中的摊档穿过,她总觉得不止一人。
过了街市,她跑进几栋矮楼之间随处可见,纵横交错的暗巷,加快步伐小跑,拐过弯道,前方是热闹的大马路。
以为成功甩开时,尽头处出现一个寸头男,小道中除了她之外没有其他过路客,这男人显然是朝她而来。
阿羽倒退几步扭头奔跑,但是反方向也出现了两人,虎视眈眈地走向她,被迫退到暗巷的岔口,仅剩的一条出路也被封堵。
又是无路可走,她心下急躁,脑海里闪过乌鸦那张脸,光天化日大张旗鼓地来抓她,简直丧心病狂。
她环视一圈,冷冷地说:“返去告诉乌鸦,唔使费心,我唔会答应。”
对方几人则一副没听懂的样子,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喂,你係咪龙羽?”寸头男发问。
“係又点样?”
“我阿大揾你倾下偈,你最好乖乖走一趟。”
说着,出手要去扯她衣角,可还没碰到,只觉眼前一股风,阿羽反手抓住他手腕,抬脚踢中膝盖,当即让他单腿跪地。
其他人见状开始动手,阿羽快速进行闪避,果断还击先行掀翻两人。
寸头掏出甩棍往她打来,她徒手接住,一阵强烈的抽痛袭来,恼怒之下踢开对方的手,夺过甩棍反打。
暗巷狭窄,阿羽放不开手脚,正胶着时,忽然岔口那边传来一声沉稳明亮的喝止:“都给我停手!”
众人不约合同地止住围攻,向来人招呼:“青哥。”
阿羽见他眼熟,凭着少许记忆想起,他是福生的四二六红棍朗青,此人在福生算得上一号人物,为字头出力颇有义气,即便福生日渐式微,道上听到他的名字也得给叁分薄面。
朗青仪表堂堂,身段高大威武,但手臂和脖子绵延出来的伤疤触目惊心,长相神似魔头乌鸦,却较后者正气许多,若不是在社团做事,他应该也是一位青年俊才。
朗青正眼打量了阿羽,露出帅气的笑容称赞道:“妹妹仔,你确实好劲。”
他示意手下退到一边去,对阿羽说:“你唔使紧张,揾你不过有事要问,啱兄弟们有些冲动,我向你道歉。”
“问就问,点解玩跟踪?”阿羽的手掌还很疼,她尽量克制着脾气质问朗青。
“你误会了,唔係有心要跟踪你,本想直接拜访,正巧睇你从家出嚟,然后就一路带我们到这里了…”
朗青略有几分歉意,这解释倒勉强说得通,阿羽虽有气,但不再追究。
“想知道乜事?仲有你哋点搵到我屋企?”阿羽大致已猜到他的目的。
“香港比你想的还要小,搵一个人唔係难事。不过这里说话不方便,我的车停在街上,你唔介意的话…”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你要把我带走兴师问罪?”
“你想多了,如果要带你走有很多办法,我大可不必亲自跑来。”
阿羽曾在为数不多的大场合见过他两回,朗青的人品名声在外,她的直觉也相信对方应当不会太为难。
朗青的座驾是一辆朴素的Toyota,车后排只有他们两人坐着,由于鲜少与异性单独相处,何况对方还是个挺帅的男人,阿羽腼腆地低着头。
朗青看她的状态防备谨慎,差细佬买了杯咖啡给她,阿羽向来喝不惯这种饮料,一直捧在手里摩挲。
他告诉阿羽,前天有人将被鼻青脸肿奄奄一息的肥佬田装在麻袋里,扔到了福生在市郊的堂口大门外,一头雾水的坐馆找到他来弄清此事,他带人前往肥佬田的舞厅却发现生意都没营业,场子里只有侥幸被乌鸦放过的细佬支支吾吾说了个大概,提到了有关黑虎地极赛和阿羽的字眼,他才找了过来。
朗青说得很诚恳,语气很温和,阿羽逐渐放松很多,慢慢卸下了戒备。
她考虑了会儿,索性将当天拳赛的人肉沙包交易全盘托出,让朗青明白了肥佬田和东星暗通曲款的事实。
“原来如此~我说呢个猪最近点突然对boxing感兴趣,上回葵青食宴,仲开口向我同福哥要人手,呵呵。”
朗青万幸自己当初拒绝了肥佬田,不然卷入这场是非,那很可能就是两个社团的矛盾了。
“你知你身上的伤都係点来的吗?”阿羽主动问他。
说得他好奇起来,想起了水蕉那次鬼门关的恶战经历:“我的伤?你知道这件事?”
“去年水蕉围村…”阿羽瞄了瞄他的手臂:“你想过雷龙嘅人点解咁多,仲来得咁快?”
“你的意思是...?”
朗青还不知道,那是肥佬田和雷龙提前串通好,在围村悄悄布置了相当多的援手,致使他险些成为刀下鬼,这场冲突闹得很大,把O记都引了过来,而天意弄人,雷龙作为一届黑道大佬和港视影星,不久之后却在旺角街头被几个小劫匪当场劈死,娱记周刊讲此事大肆报导,后续便不了了之。
阿羽把来龙去脉一清二楚地告知了他。
朗青沉默很久,说道:“我早该料到肥佬田会搞这一出,福生内部只有佢同我作对。不过做矮骡子,乜下场都要有觉悟。”
下车前,他问阿羽:“龙小姐,你点解偏偏跟了肥佬田?”
阿羽自嘲地笑笑:“够好运而已。”
“其实…你可以考虑帮我做事。”
“哦?这算过面么?”
“嗯,算吧...”
阿羽婉拒道:“在福生,我係个小四九,唔想再活得像个古惑仔,你能相信今次我说的话就很感激了。”
“没事,我朗青从不强人所难,你说的我都相信。”
朗青掏出烟点燃,抽了两口:“不过你想清楚,做古惑仔容易,想重新做人却很难。”
阿羽没有接话,只是问:“田寿辉而家点样了?”
“嗰死猪严重昏迷,躺在icu同废人冇区别,你定晒啦,肥佬田我会搞定,我保证福生唔会有任何人找你麻烦。”
离开时,朗青叫住她:“如果有事需要帮忙,你可以到九龙湾搵我。”
阿羽这才红着脸说出:“多谢。”
快到店铺的时候,阿羽听见前方声音嘈杂,有人群聚集在店门口,她心生不详,疾速奔跑过去,眼前的场面让她气血直冲头顶。
碎杯碟和玻璃渣子到处都是,桌椅东倒西歪,粘着还未吃完的食物,门口大煮锅被倒翻在旁,鱼蛋全洒了,向坤跌坐在地上惊魂未定,鼻子汨汨冒血,在餐厅帮忙的沛姨和几个好心的客人正试图扶他站起来。
阿羽箭步冲上前,托扶着向坤,心疼又心急地问:“坤叔,点吖!?你紧唔紧要?!”
向坤上了年纪,被人打了还无端推倒,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客人们帮忙拨通了999,阿羽无暇问清缘由,只好先把向坤搀到椅子上坐下,焦急地等待警察。
没多久,2名阿Sir出现,因为闹事者已开溜,他们例行公事地做了笔录,提议先将伤者送往医院。
好在向坤并无大碍,只是手臂被碎片划开了口子,脸上挨了一拳,医生做了些措施后,开了些药给他,阿羽执意要让向坤在医院里休息观察,店铺那边只能暂时先歇业了。
病房外,沛姨还未从砸店事件中缓过来,她小声啜泣着,说刚开市没多久,店里就来了6、7个古惑仔青年,进门只点了些鱼蛋,拿到手先是不付账,二话不说就赶客人摔东西,向坤拦不住他们,上前讨要说法,对方不由分说对他动起手,嘴里还不叁不四说些没教养的话。
沛姨和向坤是多年的相识,还对向坤有意思,阿羽也知道她心系向坤,拉着她不停宽慰。
“沛姨别哭了,坤叔他冇事。对了,这些人做乜,收坨地?”
“...起初我都以为係地痞,后来佢哋讲臭口,不干不净的,仲话「你家个小叁八要躲到几时」、「嚟一次砸一次」…阿坤以为你出咗大事,一心急就拉着佢哋问,才被…哎。”沛姨抹了抹泪,眼里都是忧虑。
这下全清楚了,他们明摆着就是乌鸦的人,阿羽怒火中烧,眼眶发红。
“阿羽啊,你係咪在外面招惹了什么人,有事你一定要说,我们报警…”
“别担心。”阿羽捏了捏她的手:“我会处理好的,对唔住沛姨,连累你了。”
“真的唔紧要吗?”
“嗯...没事的。”阿羽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恨透乌鸦。
刚送走朗青,又来一个乌鸦找茬,同一天连续遭遇了两拨人。前者还算好说话,这个乌鸦做事凶恶无理,极难对付。
想重新做人却很难,真是应了朗青说的话,才想过安生日子又不得太平。
安顿好向坤,沛姨再叁坚持要留在医院照看,阿羽拗不过她,便先去店铺收拾一地狼藉。
清扫整理完毕,她呆呆地坐着,怀疑起自己八字是不是和黑恶势力犯冲,可是现在波及到了唯一的亲人,她必须要出面解决。
阿羽拉好店铺门,只身前往黑虎拳馆。
到达拳馆已是夜幕降临,这里紧邻元朗公园,街道上的车辆行人稀少,黑虎的招牌不显眼,入口不大,周围一圈高高的栅栏,外面看起来就像是个灰白大厂房。
今晚没有拳赛,和那天现场人头攒动的情形截然不同。
阿羽快步向里走去,进门就是那个硕大无比的场地,灯光照映下的八角笼空无一人,左右两侧挂了很多只沙袋,二楼传来不小的喧哗。
她奋力横扫了一记八角笼的铁网,发出哗啦啦刺耳的噪音,回荡在拳馆内。
“咻~~”不多时,头顶响起清脆的口哨,乌鸦与他的细佬们出现在斜上方,不怀好意地俯视着她。
他嘴里正嚼着食物,吃得不亦乐乎。
“妹妹仔,我哋又见面了~我说,你家的鱼蛋味道真係好靓吖。”
“乌鸦,你给我滚下来。”
阿羽杀气腾腾,乌鸦戏谑地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哇~好凶…别急,我而家就下来。”
下楼走到阿羽面前,乌鸦那股压迫的气场开始散发:“你胆唔小,又敢一个人来黑虎。”
“有事冲我来,动我老窦算乜男人。”
“唔现身,以为我搵唔到你咩?”
“你乌鸦只手遮天,咁多人给你卖力,做乜盯住我唔放?”
“你的身手,放你走唔係好可惜。”
阿羽明白了,乌鸦就是特地等自己送上门,逼迫她就范:“我要不答应呢?”
“不答应?嗯…我嘅兄弟细靓都好有爱心,佢哋跟我说每天都要到店里照顾生意,照顾到你答应为止。”
“你应该…在那天把我一同搅死…”她攥紧拳头,咬住嘴唇。
乌鸦被她的小动作吸引到了,他忽然心生异样的情绪,今天可算在灯光下近距离看了个仔细,这小小的瘦骨仙原来长那么靓,丹凤大明眸清澈澄莹,咬起嘴唇的样子倔犟又可爱。
他饶有兴致地舔了舔自己的下嘴唇:“点啊?你想同我动手?你嘅大佬已经差不多废了,黑虎有损失不搵你搵边个?”顿了一下,他走到阿羽身旁,贴着她耳旁轻语:“我可以给你更多次机会,直到我失去耐心,你最好考虑清楚。”
说完他回到细佬当中,上扬着嘴角,等待阿羽的答案。
没等回复,乌鸦的近身四眼仔上前推了她一下:“八婆,你敬酒唔饮,饮罚酒?!”
阿羽出拳就是猛击,把他眼镜打得碎裂,抬起腿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然后拽住他那半长的头发往地上砸了两下,疼得四眼仔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今日店里动手打人的,係你咩?!”她怒不可遏道。
乌鸦拦住其他要帮忙的细佬,不紧不慢地说:“冇错,佢动的手,你现在也教训咗佢,扯平了?”
阿羽站起来,看向乌鸦:“你到底想点样?”
乌鸦看得出,她的这番举动分明就是妥协前的狂怒。
“只要你听话帮我打拳赛,我保证不再去骚扰。”
“好,我答应你。”阿羽几乎不经思索地脱口而出。
“哈哈,很好,我最喜欢识时务的人。”乌鸦得逞了,以往任何一个拳手所带来的利益竟然都不如掌控住这女孩来得快乐。
“你要是出尔反尔,再去搞我家人,我一定让你后悔。”阿羽不甘心地放出狠话。
乌鸦不以为然:“放心,我乌鸦言而有信。”
阿羽冷哼一声,一刻都不愿留在拳馆,被乌鸦叫住:“等等,话仲冇说完,这就走了?”
“还玩乜花样?”
乌鸦拍了拍细佬,指向左边沙袋那处,阿羽才看清楚,几个悬吊的沙袋中挂着一个巨大的物体,用塑料布裹缠着。
细佬费力地层层扯开,当塑料布散落在地,赫然露出一具浮肿发青的躯体,阵阵腐味冲激过来,众人立即捂口掩鼻,阿羽一眼就认出这是鬼头的尸首,已经死得很透,早没了生命体征,尸体的喉咙处多了一道狭长的口子。
当下大热天寒意却涌来,她控制不住微微发抖:“乌鸦…你什么意思…?”
“那天他被你打得还剩一口气,反正冇用处,不如给他个痛快。你不是说他是你仇人,就当送你做见面礼了,点啊?我係咪够有诚意?
听着乌鸦无所谓的口气,阿羽颤栗不已:“你好变态…”
“别忘了我们说好的,我给你叁天时间。”
阿羽失魂落魄地回到医院,告诉沛姨自己已经把事情解决好了,劝她先回去休息。
向坤吃过晚饭刚入睡,她坐在病床边上,满脸垂头丧气。
怎么头脑发热就答应了乌鸦呢,她为一时冲动懊悔不已,但想到了向坤,阿羽无可奈何。
香港那么小,迁居逃避是不可能的,报案寻求警察的庇护也不可行,她反复思考都想不出万全之策。
鬼头的死状一晚上挥之不去,乌鸦狂到超乎她想象,搅正对他来说就像是家常便饭。
谁知道后面还有什么凶险在等着自己。
阿羽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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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昼—下午;返去—回去;唔使费心—不用费心机;係咪—是不是;倾偈—聊天;
屋企—家;定晒—放心;收坨地—收保护费;臭口—脏话;
老窦—老爸;搅正—杀人;佢—他,她;
佢哋—他们;乜—什么;係—是;唔—不;咗—了;而家—现在;点样—怎么样;
揾—找;嚟—来;边个—谁;呢个—这个;嗰—那;嘅—的;咁—那么,这么;
冇—没有;过面—转投入同一个社团老大门下;唔紧要—没关系;仲—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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