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坐在落地窗前的飘窗上,目光望向远方,这里是新区,并不繁华,很多灯都关着,远处渐淡渐浅,隐藏于黑暗之中,只有大楼的轮廓若隐若隐,偶尔驶过一辆车,明亮的车灯在夜色里一闪而过,她曾经无数次这样,在深夜里醒过来,就再也睡不着,一整晚失眠,一整晚看着窗外的虚无。
他们这两天的相处是前所未有的融洽,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看无聊的综艺,她喜欢坐在他怀里随心所欲地碎碎念,他总是听得很认真,他们像是甜蜜的小情侣,过着最普通、也是最温馨的日子,可是随着分开的日子越来越近,她焦虑起来,以前和他在一起她从不失眠,今天却破天荒地睡不着,她没有吵醒熟睡的他,独自来到窗前发呆,冷风从窗缝中吹进来,少女打了个哆嗦,细嫩的皮肤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可她依然没有动,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突然从身后伸出来,关了窗,有什么东西搭在了她肩头,女孩微微一惊,回头看过去。
“怎么不睡觉”少年显然刚刚醒来,头发揉得有些乱,一双眼睛却没有惺忪的迷蒙,像落满星辰的湖水,清澈透亮。
她很自然地向后靠去,靠在他的怀里“睡不着,起来吹吹风。”顿了顿,她问“你怎么也没睡。”
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下意识地去摸身边,被子是凉透的,陈珂一下子清醒过来,他赶紧爬起来找裴清,但他没有说,只是回答“起来喝水”说完裹紧她身上的外套“走吧,回去睡觉,会着凉的。”
“我睡不着”裴清贪恋着他怀里的温暖“陪我待一会吧。”
陈珂没说话,而是在她身旁坐下,将她揽进怀里,顺手拉过软榻上盖着的毯子,盖在她身上,裴清扯开一角,示意他也进来。两个人裹着被子,依偎在一起,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不过从外面不见人影来看,已经是深夜了,原本喧闹的小公园已经没有了游人,几盏路灯在寒夜里寂寞地亮着,风大起来,寒风呼啸着卷过,摇晃着树木细弱的枝条,将玻璃窗撼动得微微颤动起来,这是个肃杀萧条的冬夜,裴清最不喜欢的冬天,一来她怕冷,二来恨这样的死气沉沉,她曾经下定决心以后要去海南生活,一年四季都是大红大绿的花和树,可是这一刻,靠在陈珂怀里,裹着温暖的被子,听着他规律的心跳,她突然觉得,这样的冬天,似乎也不错。她抬头看向陈珂,不知道是因为太累了还是别的缘故,他穿了件圆领的白色居家服,连图案都没有,最简单的样式,反而更能衬托出他的美貌。她觉得黑色和白色最适合陈珂,前者衬得他的皮肤莹白如玉,后者让他有种不染尘埃的脱俗,他低着头,颀长的睫毛落下淡淡的阴影,眉目低垂,表情平和,他似乎有种神奇的气息,看着他,抱着他,再浮躁的心,在失控的情绪,也会慢慢平静下来,虚幻中,她似乎能看到他的头顶发散发着浅浅的光环。
裴清抬起手,轻轻触摸他的脸颊,陈珂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攥在掌心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碰到她冰冷的手,就条件反射一样帮他暖手,裴清浮起一个小小的笑涡,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肉肉鼓起来,陈珂居然看出了几分娇憨,他情不自禁地捏了捏她的脸,问道“为什么睡不着?”接着又自问自答起来“是不是白天睡太久了。”
幸亏他长得有几分姿色,不然这样的钛合金直男,肯定要打一辈子光棍。裴清暗暗想,心里的沉闷反而被冲淡了几分,她的眼睛亮晶晶“想你想的睡不着觉。”
陈珂抬起头,假装没听到她的土味情话,白皙的脸上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红,裴清看着他,笑得很是得意,笑着笑着,她的表情又慢慢暗下去,她轻轻叹了口气“等你走了以后,我大概真的会睡不着吧。”
陈珂抱着她的手臂轻轻颤抖一下,两个人都沉默了,只剩呼啸的风声,最后还是裴清打破了这片寂静,她低声说“哥哥,我害怕。”
裴清是一个很少在旁人面前表露情绪的人,尤其是脆弱的情绪,她带着那张假笑的面具,不让任何人看透她的心。唯独在陈珂面前,她愿意将自己的伪装剖开。
陈珂还是没说话,他的指尖摩挲着她手臂上的浅浅的伤疤,一遍一遍,反反复复,许久之后,才开口“我也害怕。”
他们像两只冬眠的熊,抱在一起,度过一个寒冷的冬天,编织了一个美丽又荒唐的梦,可是冬眠终究会结束,梦也还是会醒来。裴清将耳朵贴近他的胸口,去听他的心跳“你害怕什么?”
陈珂的目光从窗外移到她身上,又移回窗外“太多太多了。”
怕有人伤害你,怕我会伤害你,甚至怕你自己伤害自己。
怕着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清醒之后,一切都会回到原点。
这个早早成熟的少年,第一次让感情战胜了理智,明明知道是错的,却还是越陷越深。
关于未来,一切都是未知,他们裹挟在命运的洪流里,沉沉浮浮,也许下一个浪头,就会将人掀翻。没有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但此刻抱着这个女孩,他想,至少有一件事情,他是可以确定的。
“在你厌烦之前,我都不会离开”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轻而坚定“相信我。”
怀里的女孩不说话了,她只是紧紧抱着他,陈珂觉得衣服湿了,她似乎是哭了,很久之后,她抬起了头看着他,眼睛隐约有些红,他以为以她的性格,大概会说“敢骗我,我就把你一辈子关起来”,或者“我才不相信狗男人的鬼话”,裴清只是很认真地说了四个字“我相信你。”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让我相信,大概只剩你了。
顿了顿,她又说“陈珂,谢谢你。”
遇见你,何其有幸。
四目相对,从前他乌黑的眸子里只有冷漠和抗拒,她琥珀色的瞳孔里满是讥讽和算计,他们周旋着,拉扯着,猜忌着,如今居然可以透过眼睛,轻易看到彼此的心。
少年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窗外渐渐亮起来,青灰冲散了深沉的黑,天边慢慢泛起淡青,粉紫,橘红,继而染红了整片天,太阳慢慢升起来,点亮了这座城市,他们依偎着,看着灿烂美丽的日出,谁也没有说话,阳光慢慢照进屋子,温暖明亮。
“真漂亮”一直到太阳完全升起,裴清感叹着,语气又有些遗憾“可惜了。”
“可惜什么?”
“天气预报说今天早上有冬天的第一场雪”她有点失落“这么大太阳,不会下雪了吧。”
“不一定”陈珂指指那边的云“你看那边的云。”
天边堆着厚重的云层,渐渐挡住了朝阳的光辉,果然,不到十分钟,阳光就完全隐没在了云后,天空再次变成了灰色,裴清有些惊喜,这样是不是还会下雪,他们一起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等着,等着。
他们等了很久,除了灰白的云,什么都没有,乌云慢慢散开,天空恢复了染着桔红的蓝,阳光再次洒进来。
“今天不会下雪了吧。”裴清喃喃地说。
陈珂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失落“你很喜欢雪?”
裴清不置可否,她以前是不喜欢雪的,一切和“冷”沾边的东西,她都不喜欢,她说“我想和你一起看雪。”
这种执念来源于她多年前看的偶像剧,男孩和女孩在大雪纷飞的路上慢慢走着,白雪落满了他们的头顶,男孩笑着和女孩说“我们这样,也算是一起走到了白头。”
当时她一边对嗤之以鼻,一边又忍不住想,等以后她遇到了喜欢的人,也一定要这样幼稚地浪漫一次。
如今,这个人终于出现了。
裴清伸出了小手指“哥哥,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我们一起去散步,一起堆雪人,好不好?”
陈珂低头看着那根悬在空中白嫩纤细的手指,也伸出了一根手指,郑重地勾住。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裴清念着,看着他笑起来,眼睛弯成两道新月。
陈珂没什么表情,可眼里的温柔却足够让她沉没。
清晨灿烂的阳光映照在他脸上,让他她想起了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碎如流金的阳光下,他也是这样,出尘绝色,遗世独立。
他淡淡地看她一眼,像是神坛上的神明,平静冷淡,无法靠近。
那时候,她下定决心,要将他拉下来,不择手段,不惜一切。
他终于被她拉下云端,跌落尘埃,可在这样的淤泥里,他也能开出最洁白的花。
裴清久久凝视着陈珂,陈珂打小长得就好看,他都习惯别人盯着他了,习惯不代表能接受,每每别人一直看他,他总会不动声色地避开,唯独现在,裴清这样一动不动地看他,他不会觉得不自在,反而觉得她这样痴痴傻傻的样子,有些可爱,他又捏了捏裴清的脸“在想什么?”
裴清回过神来,笑嘻嘻地说“在想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嗯?”这句话倒是勾起了陈珂的好奇“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是在我们学校的香樟林。”她勾着他的脖子。
“香樟林?”陈珂认真思考起来“我怎么不记得了。”毕竟他有些脸盲,看过就忘也不奇怪。
“因为我在树上啊。”裴清的语气有几分小得意“我爬树可厉害了,我有一颗自己的树,叫卡珊德拉,我就是在那棵树上遇到你的。等开学了,我带你一起去爬”
陈珂没有指出她偷窥的不光彩行为,也没有点破她单方面宣布那棵树属于她并不成立,他只是问“那棵树为什么叫卡珊德拉?”
裴清微微一愣,她没想到他问出的是这个问题,想了想,她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卡珊德拉是希腊的一个公主,她受到 了神的诅咒,她能预言未来,却没人会相信她的预言,因此,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丈夫、父亲的相继离去,看着国家灭亡,却无能为力,她努力和命运抗争,却还是败给了命运。
陈珂听完故事沉默了一会,他说“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裴清“嗯”了一声,这是她很小的时候读到的一个古希腊神话,不知为什么,始终深深记在心里,她问“哥哥,如果你是卡珊德拉,你会怎么做?”
陈珂想了想“我会尽我所能去改变这一切,不管会不会成功,我都要去尝试。”
和裴清猜的差不多,他是那样倔强而坚强的少年,不会让什么将他击垮,陈珂又反问裴清“如果是你呢?”
裴清远没有陈珂那样的勇气,她静静地说“如果是我的话,可能会选择自杀,与其看着这一切发生,无力改变,还不如提前结束痛苦。”
听到这里,陈珂下意识地将她抱紧,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背“都只是神话而已,现实中,是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的。”
他搂得太紧了,裴清在他怀里憋的小脸通红“你是不是想捂死我?”陈珂这才赶紧松开了她“对不起,我没注意。”
她的脸粉扑扑的,倒是比平时看着健康些,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我记得,你当时可是和一个女生在一起呢。”
陈珂又是一怔“是吗?”
“那当然”裴清一脸的嫉妒“你还给人家擦眼泪呢。”
这部分纯属捏造,她就是喜欢夸大事实。
“你一定是记错了”陈珂看着她的表情,有些好笑“我没给别人擦过眼泪”
除了你。
“我怎么可能记错,是不是陈先生您贵人多忘事啊!”裴清夸张地说“你还给人家背了句诗呢,呵呵,真是大情种!”
陈珂这下沉默了,他隐约记得有这么件事,可是完全记不起细节了。
裴清见他不说话,更来劲了“你可从来都没给我背过诗,嘁。”
这话酸的,牙都要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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