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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安杲冷笑:“本官癸未年进士,殿试一甲探花,任御史十一年,还要个新上任的半龄小子教我如何为官理事?古人云乱世用重典,太祖皇爷亦言,‘吾治乱世,非猛不可’。陕西遍地盗乱,若不严刑峻法,从重惩处,如何震慑那些不服管教的变民逆民,拨乱反正?”
    苏晏当即反驳:“彼一时此一时!乱世用重典,是为了重建社会秩序,如今建朝百年,当轻徭薄税,修养生息,稳定民心。陕西之乱,根源在于马政,马政若清,其乱自平,圣上命我前来陕西巡抚,目的也正在于此。还请陆御史听我一句劝,圣人有云——‘高压之下,必定反弹’‘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狗屁不通!哪个圣人说的?本官闻所未闻!”陆安杲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你清你的马政,我捕我的盗匪,井水不犯河水。你我同为七品御史,谁又指挥得了谁?”
    苏晏气他冥顽不灵,把签筒一摔,也大声道:“清马政,是为了还民于田!你把民都杀光了,逼反了,我还清个屁!”
    “我杀的都是贼民,问心无愧!至于你成不成事,与我何干?”
    “你只知下民易虐,不知水能覆舟,迟早惹下大祸!”
    “什么大祸?莫非这些泥腿子还敢造反不成!我告诉你苏十二,这些贼匪我抓到一个砍一个,抓到十个砍五双,你想笼络人心自己去,休得拖累我!否则我也上金殿告你一状,你以为登闻鼓就你敢敲?”
    都是御史,嘴炮较量响乒乓。苏晏见这位乱搞御史完全无法沟通,且两人身份相当,难以弹压,便想起皇帝赐的尚方剑,遂有意拿来狐假虎威一番,管他服不服,先把台上几条性命救下再说。
    他正要叫荆红追取剑,城门口又传来金鼓之声。
    只见一队衙役兵丁押解着五花大绑的人犯,雄赳赳进了城,还有个前导乐队,又是鸣锣敲鼓,又是吹喇叭唢呐,热闹喜庆得很。
    ——难怪延安城里噪音不断,日夜扰民,原来这位御史每抓住一个贼匪,都要如此大张旗鼓地昭告一番自己的政绩。
    苏晏简直气笑了。
    人犯押到面前,兵丁大声禀告:“禀御史大人,在延安与庆阳交界处,抓到贼匪齐猛。”
    陆安杲直盯着人犯的脸瞧,忽然拍案大笑:“齐猛!果然是齐猛!”他转头,不无得意地对苏晏说:“苏御史请看,这就是响马盗的第三把交椅,王五王六的心腹臂膀。抓到他,王五王六还能逃得了?”
    “响马盗很快就要灰飞烟灭,其他贼匪团伙更是不足为虑!”陆安杲语带讽刺,“什么高压之下必定反弹,不如你叫他弹一个,给本官看看?”
    话音方落,便听一声怒吼,如虎啸林:“——狗官!纳命来!”人犯大喝一声,猛地挣脱麻绳,朝台阶上穿官服的两人冲去。
    变生肘腋之间,陆安杲惊得目瞪口呆。
    荆红追因为他与苏晏对骂,早憋得一肚子火,几次想拔剑,都被苏晏暗暗按下。眼下见人犯暴起发难,明明可以轻易解围,却故意不出手,只揽住苏晏,施展身法飘然后撤,远离祸圈。
    锦衣卫缇骑当即拥上来,将苏晏护在中间。
    一群衙役扑上前,七手八脚擒拿人犯,却压制不住,被他奋力一挣,甩出去三四个。齐猛一脸须髯怒张如戟,斗大拳头直砸陆安杲面门。
    陆安杲双腿发软滑下官椅,只听头顶咔嚓一声,公案被拳劲劈成两截。他翻身滚下台阶,胡乱抓起地面散乱的令签撒出去,高声叫:“快拿下!快!”
    场中围观砍头的民众见势不妙,不知谁尖叫了声“响马盗进城啦——要和官兵打仗啦——”顿时人群呼啦啦做了鸟兽散,只留下一地脱脚的鞋履、挤落的帽巾。
    齐猛力大如牛,接连捶翻了七八名衙役和兵丁。
    又有十几名衙役围成团硬扑上去,叠罗汉似的将怒吼不断的齐猛压在身下,其余人赶紧用铁锁链把他手脚紧紧捆了。
    与此同时,台上刽子手见上官抛出令签,不管三七二十一,手起刀落。
    鲜红血泉直喷三尺多高,溅得刽子手满脸满身,七颗乱蓬蓬的人头骨碌碌滚在台上,又从台沿滚落地面。
    苏晏被荆红追揽护着,转头望向血淋淋的斩首台,眼中厉色满盈,咬牙骂了声:“干!”
    要不是变故陡生,或许他仗剑压人之下,台上诸囚还能有生机,如今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齐猛被铁链捆成了肉粽,堵上嘴,犹自不停蠕动。陆安杲惊魂未定地被衙役扶起,脸色青白,声音发颤:“把、把他下入大狱,严加看管……本官要顺藤摸瓜,将响马盗一网打尽!”
    待惊惧退去,恼悻顿起,陆安杲喘了口大气,对苏晏道:“今夜之事,若不是苏御史横加干涉,怎会到如此地步!明日辰时,府衙见,届时知府大人在场,你我再好好说道!”
    苏晏冷笑:“明明是你自己乌鸦嘴,非要激怒人犯,与我何干?说道就说道,放嘴炮么,我苏清河怕过谁?”
    陆安杲怒气冲冲,顾不得官袍上沾满尘泥,头顶乌纱帽也歪斜了,拂袖而去。
    苏晏望着一地狼藉,夜风吹来,血腥扑鼻,不禁摇头叹息:“造孽。”
    褚渊劝道:“苏大人,此地血腥污秽,要不先回客栈,明早去了府衙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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