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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股怨怼被手足之情、君臣之道压制了整整十年,如今就像再也遏止不住的燎原大火,在他的五脏六腑间烧得炎炎烈烈。
    豫王笑够了,猛抬起头,一双鹰隼般的眼睛蕴着寒光,从垂落脸侧的两道漆黑发帘间,毫不掩饰地望向皇帝。
    “我不后悔当年舍命救皇兄,但后悔自己活了下来。”他咬着牙说道。
    皇帝的手指针刺似的弹动了一下,“你想死?”
    “我想死在那时,死在皇兄身上,让你永远亏欠我、亏欠母后,一辈子心怀愧疚。如此我在你心目中,就始终是那个赤胆忠心的四弟,而你在我心目中,也始终是那个骨肉情深的二哥,多好?”
    “……你在指责朕如今薄情寡义?”
    “皇兄不是薄情寡义,而是帝王心术,在龙椅上修炼了十五年,修炼成了一尊存天理灭人欲的神像。如何治国牧民、制衡朝堂,从来都是你的首要考虑,为此你防着藩王勋戚,防着文臣武将,防着内官锦衣卫,甚至防着母后和枕边人,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任何一个人。”
    豫王嗤笑一声,“就算是你最喜爱的太子,一举一动不也在你的监视之下么?和你逾越了君臣之分的苏清河,你爱重他的性情与才能,放手任他施展抱负,关切他的安危而派亲卫长驱千里,难道心底对他就当真毫无保留地信任?
    “倘若真信任,就不会来问我腊月二十身在何处——那天我在慈宁宫,侍奉母后进晚膳,难道你忘了?
    “不,你没有忘。你只是不愿相信苏晏对你有所隐瞒,宁可遂他的意栽赃在我身上,这是令你宸心大乱的失序,可又何尝不是一种庄公养祸的盛宠?皇兄,你在怀疑什么,又在提防着什么?”
    景隆帝面寒如霜,峻声道:“朱栩竟,你要向朕要信任?”
    “你认为朕削了你的兵权,是打一开始就怀疑你有不臣之心,怕你拥兵自重,甚至谋朝篡位?”
    话说到这份上,豫王反而无所顾忌了,起身下床,仗着身形比皇帝高大,刻意逼近。他冷笑:“难道不是?”
    “如果是,朕在初登基时,就该下旨夺了你的兵权,又怎会让你继续坐拥六万重甲,整整三年?”
    “因为皇兄把臣弟放在了削藩的最后一位。辽王、卫王、谷王、宁王……三年时间,皇兄一个一个地削去镇边亲王们的兵权,圈禁在藩地。最后才轮到臣弟,臣弟该因此感激天恩,毕竟一母同胞,总归与其他兄弟不同?”豫王不无嘲讽地答。
    皇帝压着火气,道:“先帝遗诏,朕是否给你看过?”
    “是。”
    “信王谋逆,是否符合了遗诏中所言,‘若诸王中有拥兵不臣者,当废除藩王镇边制,收拢诸王兵权归于朝廷’的情况?”
    “……是。可谋逆的只是信王,皇兄再怎么猜忌其他藩王,也总该相信我!”
    朱槿隚比他年长七岁,从幼年起,他就爱追着二哥的背影跑。秦王府中,父亲常年在外征战,几乎顾不上他们;母亲要管理王府,又与侧妃莫氏争斗了好些年,中间因为三哥离奇夭折而痛彻心扉,也不可能将全部精力都灌注在他们两个儿子身上。
    他和朱槿隚是互相扶持长大的,等年岁稍长,跟随父王与皇祖父北伐,在战场上继续守望相助。
    这么多年的深厚感情,怎么能因为一方登大宝,将社稷稳固看得重逾泰山,就成昨日黄花?
    或许在朱槿隚的眼中,自己首先是皇帝,其次才是父亲、儿子、兄长和丈夫。但在他朱槿城的眼中,朱槿隚首先是他的兄长,其次才是皇帝。
    ——正是因为如此,母后早就对他说过:“城儿,当年母亲费尽心力,让你父亲立隚儿为世子。你父亲登基后,母亲又一力坚持,立他为太子,并不止是因为长幼有序。更是因为他比你更适合当一个皇帝。
    “你是性情中人,洒脱来去,喜恶唯心,容易感情用事。而你的二哥不同,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在责任与私欲之间该如何选择,也知道只有手执刑德二柄御下治臣、心怜万民而非独爱一人,才能成为圣明的天下之主。”
    “母亲也知道,你认为我偏重他,他认为我偏疼你,但这颗为母之心,其实是一样的。”
    一碗水尚且端不平,父母对诸子女怎么可能不偏心?倘若母后真的疼他,又怎会眼睁睁看他被皇兄困在京城整整十年,不发一言相劝?
    豫王眼眶赤红,直视眼前身穿赭黄色十二团龙衮服的皇兄,心底翻涌的浓烈情绪,如火山如洪流直欲喷薄,最后只凝为滚烫的一句:“我们可是同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兄弟啊!”
    皇帝纹丝不动地负手看他,令他想起太庙缭绕的香烟中先帝们的画像,神情庄重威严。他似乎从皇帝微红的眼角与湿润的目光中,捕捉到一缕悲悯与无奈,但转瞬即逝,快得像个错觉。
    “诸王兵权尽卸,唯独剩你一个,世人会作何想?皇帝偏私胞弟,不惜矫拂遗诏,法外容情,那么将来他所下的律令又如何推行?
    “再者,就算朕信任你,可又如何信任你手下六万靖北军?他们眼中只有主帅,只有军令,没有天子和朝廷法度。”
    豫王正要反驳,皇帝抬手制止,继续道:“有一件事,朕本不愿说,只当从未发生过。但眼下不说出来,你心里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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