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柒舀了瓢水,给彼此都洗过手,随手用自己的衣摆帮苏晏揩干,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苏晏等他离开一小会儿后,方才走出房间,招了个狱卒过来带路,走向诏狱深处。
沈柒走出诏狱的甬.道,与四名按刀挺立的御前侍卫擦肩而过时,刻意对韦缨说了句:“苏大人执意要单独审问犯人。他自恃安全,我们却不能掉以轻心,去调派几名身手好的校尉下去。”
韦缨抱拳道:“卑职这就去办。”
“报案之人呢?”
“在大堂上,是个更夫……”
两人说着话,走远了。
御前侍卫们互相对视了一眼,趁门口没人阻拦,鱼贯进入诏狱,去寻奉命保护的苏大人。
而苏大人此刻,已经站在了关押严城雪的牢房门外。
为防串供,霍惇关押在较远的另一处牢房。
苏晏吩咐狱卒:“把牢门打开。再把霍惇带过来。”
第167章 大人口下饶人
牢门打开,一阵寒风扑了进来,卷起地面上散落的纸页,拍打在严城雪的头脸和囚衣。
严城雪将手中烧得只剩一角的纸页丢进炭盆,抬头望向牢门口,苍白发青的脸上,露出一点儿意外的神色。
“苏御史?”
苏晏走进来,打量囚室和犯人。
严霍二人被押解进京,下入诏狱时,他曾写信交代过沈柒,这两人或许还能派上用场,不要磋磨得太狠。
如今看来,狱卒对他们还算优待。数九寒天,牢房里有火盆、木板床、被褥,矮桌上还放着一副成色不怎么样的笔墨纸砚。
苏晏走近,蹲下.身,捡起地上满是墨迹的纸页,“写什么呢?”
一名狱卒在他背后搭腔:“谁知道喔,整日里写了烧、烧了写的,好像纸墨不要钱似的……”
旁边有个同伴用肘尖捅了捅他,示意他闭嘴,自己说道:“苏大人小心,待小的们给他上了手铐脚镣,再靠近问话。”
严城雪嘲弄地一笑。
苏晏摆摆手,“用不着。他一个瘦巴巴的文官,就算对我不利,我也干得过他。”
狱卒只好搬来一张太师椅,请苏晏坐下,又把地上乱七八糟的纸张都捡起来。
苏晏翻来翻去,仔细地看,逐渐看出了点门道。
“……你在写兵书?”他啧了一声,“你说你这人吧,本职工作不好好干,在行太仆寺尸位素餐,非跑去清水营插手军务,把霍惇的兵拿来自己练,结果练得兵们连自家主将都打。这叫什么,僭职越权,狗拿耗子!”
严城雪道:“我本就对管理马政毫无兴趣,是得罪了人,被迁贬去陕西行太仆寺的。”
苏晏哂笑:“那你怎么不自请辞官,把职位腾出来给想干的人?哦,舍不得官身和俸禄。于是一边毫无作为,把陕西马政荒废得一塌糊涂;一边自诩怀才不遇,为了过带兵的瘾,不惜把好友也拉下水,一同触犯国法军纪。是吧?”
严城雪青白瘦削的脸颊上,泛出了难堪的红晕,咬牙道:“镶错了地方,再珍稀的明珠也如同鱼目,却不是明珠的错!”
苏晏大笑,“你倒是自负得很。至今仍觉得明珠暗投,是朝廷辜负了你。”
严城雪紧抿薄唇,又揉皱了一团纸页,扔进炭火盆。火苗蹿起,眨眼间将纸吞个精光。
苏晏道:“我不擅兵法,但也知道用兵讲究的是奇正相辅相成,以正合,以奇胜。你的练兵之法,只有奇,没有正。只讲究单兵能力与小团队的配合,而忽视全局策略与作战规划。只强调阴谋诡计的重要性,而没有高瞻远瞩的战略眼光。
“你的兵法,就像你这个人一样,偏激、刻薄,目光狭隘!”
严城雪满肚子不服,忿忿道:“兵者诡道也,竖子不足与论!”
他心里越是恼恨,就越发掉书袋,气到抓狂就“之乎者也”全出来,霍惇深知他的脾性,到这时便不敢再逆他。
苏晏却不知且不在乎,故意轻蔑地抖了抖手中纸张,“照你这个德性,真把几万大军交给你,用不了多久就得全军覆没。你啊,当个队正,带五十个人顶天,朝廷任你为行太仆寺卿,都是抬举你了!”
严城雪用拳头抵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苏大人!”背后传来急切的声音。
苏晏回头一看,霍惇一身囚衣,戴着手铐脚镣,被狱卒从另一处牢房押解过来。
霍惇对着他说话,眼神却落在严城雪身上,恳求道:“大人口下饶人。老严少年时家乡遭逢大难,他在鞑子的屠杀中落下病根,心肺虚弱经不得激,万望大人怜悯!”
苏晏心道:他制毒、制暗器,下令放箭射杀阿勒坦时,心肺可强壮得很呐。一朵食人花,只有你把他当白莲。
霍惇在哗啦啦的铁链声响中,向严城雪走近几步:“老严,如今我们是阶下囚,苏大人是堂上官,该听的听,该受的受,不要再执拗了,否则也只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严城雪急火攻心地咳完一大阵,惨白着脸,讥讽道:“你自己过得去就过,把所有罪名都推在我身上也行,只不要管我!”
霍惇被他噎得够呛,眼底浮现出了怒意:“你这人——怎么——这般好赖不分?”
严城雪冷冷道:“我这人好赖不分,不值得费心,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何必自讨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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