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印象中的豫王,风流浪荡,颇为重视仪容,衣裳未必最鲜艳,却是纹色华丽,容貌十足英俊,更兼打理整洁。除了被浮音的迷魂笛音弄得憔悴不堪的那几日,还从没见过这般不修边幅的模样。
再怎样,人家也是一夜没睡出来寻他的。苏晏不自觉缓和了语气,低声说:“累王爷挂心了,下官惭愧得很。”
豫王道:“我就不该同意由那些御前侍卫给你守夜,一个个在宫里养尊处优久了,最多就是演武场上练点把式,祭天祭祖时跟着护护驾,再锋利的枪头都迟钝了,也就表面光。”
苏晏觉得皇爷派来的那些侍卫,根本没他说得那么不堪,自己会被掳走,一来事发突然,刹那间猝不及防;二来阿追身手过人,潜伏、突袭、遁逃又是拿手的强项。倘若换个刺客,未必能得手。
不过,他这会儿自觉欠了豫王的人情,不会为了给御前侍卫正名而去薄对方的面子,于是说道:“是我自己疏忽大意了,计划不够周全。”
“我都打听过了。你这招引蛇出洞用得不错,可惜犯了两个错误,这要是放在战场上,很可能因为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苏晏被批评,却并无任何不满。自从知道了对方过往的经历,以及掩埋在史书中的“佚名战神”的身份后,他面对豫王时,心态就忍不住有些分裂——
一方面觉得豫王举手投足间还沾染着不正经的做派,尤其与自己独处时,总还有些花花心思习惯成自然地冒出来,需要格外警惕。另一方面又觉得对于这种“一身转战三千里,一槊曾挡百万师”的人物,正不正经似乎不该是那么刻板的定论,正经时颇有几分英雄气概,不正经时说是豪放不羁也不为过。
此刻因为谈的是正事,后一种心态就占了上风,苏晏很诚心地道:“愿闻其详。”
豫王道:“第一,你对敌方突袭的时间与地点把握不够准确,伏兵埋得太远。幸亏那些刺客中没有特别厉害的角色,换做是我,一箭就把马上的侍卫和你射个对穿,哪里容得了你去搬救兵。”
苏晏暗道:特别厉害的其实也有,在水底埋伏着呢。幸亏阿追即使入魔也没对我狠下杀手,否则就像豫王说的,我怕是等不及伏兵来救了。
他点头道:“王爷说得对,还有呢?”
“第二,伏兵已将刺客包围,我方看似胜券在握,但变数往往就发生在胜利的前夕。你若是身怀绝技,艺高人胆大,倒不妨去压阵,提提士气。可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就要更加谨慎沉稳,不该在那时折返战斗现场,导致被人擒贼先擒王。”
苏晏脸红发热,也他说得承认在理,但第N次被人吐槽“手无缚鸡之力”,面子上过不去,嘴里嘀咕着:“谁是贼王呢!王爷污蔑下官,下官可要上疏弹劾了。”
豫王哈哈大笑,在马背颠簸中,故意拿下巴的胡茬去剐蹭他细嫩的脸颊,以此作为心口不一的惩罚。
苏晏脸疼,屁股更疼,方才恶寒现在燥热,被风吹着貌似松快了些,但身上虚汗冒得更多,口干咽痛像在生吞流沙。
曾经的经验告诉他,这像是发烧的前兆,而且是发作很快的高烧,十几分钟内能一口气给烧到三十九度去。
苏晏晕乎乎地抬手,抓住了豫王的衣袖,声音虚弱:“我……我难受……”
豫王边蹭边觉得他脸皮热得很,还以为害羞呢,闻言吓一跳,赶忙勒马停下,用手去摸他的前额,热得烫手。
苏晏每口气吐出来都觉得自己在喷火,猛打了一串寒战,忽然不动。
豫王见他冷不丁晕过去,眉头紧皱,轻拍他的脸颊,沉声唤道:“清河?清河!”
朱贺霖从后方追上来,见状火冒三丈:“朱栩竟,你把他怎么了!”
豫王没心情和冤枉他的侄子吵嘴,调转马头就往医庐狂奔。眼下他无法判断苏晏高烧是因为昨夜落水,还是因为被刺客所伤,只能就近找个大夫诊断,内科外科都行。
所幸陈实毓的医庐离此不远。豫王和太子的马竞相争逐,约摸一刻钟时间就到了医庐大门外。豫王抱着苏晏纵身跃起,足尖在马鞍上一蹬,从围墙顶上飞掠进去。
“毓翁!”他大声叫道,“快来救人!”
陈实毓正用羊肠线给病人缝合伤口。说来这羊肠线的确比桑皮线好用,苏大人真乃天纵之才,天文地理医学无所不知,他正在心底由衷地感慨,被豫王一嗓子炸得两手发抖,缝歪了。
——从未听过四殿下如此慌乱的语气,陈实毓担心事态严重,赶忙叫一旁的徒弟接手缝线活儿,自己匆匆洗了手,出屋看究竟。
刚掀开门帘,就见豫王抱着个人站在后院,紧接着又从前厅冲进来一位华服少年,心急火燎地去看他抱着的人。
陈实毓觉得豫王怀中那人眼熟,定睛看去,失声道:“苏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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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萦绕着一股香辛的药味,陈实毓给床上昏睡的苏晏盖好被子,摇头叹息着走出诊室。
豫王和太子之前被拦在诊室外不让进,这会儿都等得烦躁,好容易见陈实毓出来,又被对方面上严肃的神情吓到。
朱贺霖率先问道:“大夫,清河他怎么样了?怎么突然就烧热得晕过去?”
陈实毓用审视的眼神打量过他,似乎觉得不太可能,便将严厉的目光移向豫王:“四殿下,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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