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贺霖一怔,挑眉抿嘴地琢磨了片刻,说:“朝臣中拉帮结派现象严重?”
“自信点,把疑问语气去掉。”苏晏循循善诱,“还有呢?”
“朝臣之间势力博弈,常结成派系,以壮其势。圣人说,‘君子群而不党’,可小爷看朝臣们中不少人党同伐异、互相攻击,为的是争权夺势,不是真正为国为民。”
派斗与党争,抓住核心词了——我就说这孩子有前途吧?天生慧根啊!苏晏控制自己别露出老母亲般的欣慰笑容,继续问:“还有呢?”
所以你将来当了皇帝,打算如何整顿这股乌烟瘴气的朝堂风气,是像你父皇那样借力打力,还是另有手段?说吧,尽管说。
“还有……”朱贺霖苦苦思索,忽然眼睛一亮,“对了!小爷发现,朝臣中同出一乡的最爱抱团,还爱给外地人起诨号以作嘲讽。管蜀地出身的官员叫‘川老鼠’;管楚人叫‘干鱼’;还有江西籍的,就叫人家‘腊鸡’,因为他们年节送礼总爱送腊鸡,还给父皇进贡过。说来小爷有点担心,会不会有人也这么对付你,管你叫‘春饼’或是‘佛跳墙’什么的……”
苏晏:……
关注点跑偏了好吗小爷?虽然我不想被人叫春饼和佛跳墙,但重点不在这里啊喂!
所以你还是个弟弟!苏晏扶额深深叹了口气。
朱贺霖却大笑起来:“小爷逗你玩的。”他倾身凑到苏晏耳边,沉声道,“哪怕卫家倒了台,朝堂上也不会清净。想要政治清明,要整顿的从来不是一个两个贪官与骄戚,而是积弊已久的吏治。”
苏晏出乎意外地怔了怔,而后微微颔首:“小爷看明白、也听明白了。但整顿吏治非朝夕能竟之功,皇爷尚且投鼠忌器,小爷身为储君更不可轻动。一步一步来,先把卫家彻底扳倒再说。”
朱贺霖也点头:“出宫前,我听说卫贵妃去跪宫门,替她父亲请罪求赦了。”
“跪宫门?”
“是啊,就养心殿外面那个遵义门。卫贵妃洗了脂粉、披着发,就穿一身白色中衣,跪在宫门口。”朱贺霖看了看日头,“到这会儿得跪一个多时辰了吧。”
“……那么皇爷?”
朱贺霖露出一丝快意的笑:“父皇没召见,让內侍打发她回永宁宫,她也不听。父皇便放话说:她爱跪,随她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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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贵妃边跪宫门,边哭着念念有词,一会儿追忆新婚时的温馨时光,一会儿哀求皇帝看在往日功劳与情分上,宽恕卫家。
哭得梨花带雨,死去活来。可景隆帝这回却像是铁了心,她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再也不管用了。
宫女再三劝解未果,倒让她又想出了一招,让人把二皇子抱来。
二皇子快满一周岁了,因为先会说话、后会走路,被认为是“大贵之相”,太后又请大师们给他占卜,说“紫微照命”云云,于是加倍喜爱。
卫贵妃对这个独子也极为看重,唯恐被谁谋害了去,设了五个奶娘还不放心,干脆日夜带在身边看护,也算打发深宫寂寞。故而二皇子黏母亲黏得很,一时半会不见就要找。
这会儿半天不见,一见之下委屈得不行,抱着卫贵妃不撒手,咭咭哝哝哭。
卫贵妃把儿子的团龙小外袍也扒了,还偷偷掐了他一把,咭咭哝哝哭顿时变成嚎啕大哭。
母子俩你抱着我、我抱着你,脸贴着脸哭,那般孤苦无依的模样、倾倒长城的哭声,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这下太后坐不住了。
本来昨夜豫王进宫,与太后促膝长谈了一个多时辰,好歹以“卫家跋扈,不给他们些苦头吃,将来恐不敬天威,挟持圣意”为由,说服太后不要干涉此事,也免得与皇帝母子离心。
太后虽然护着卫家,但心里也有顾虑:
第一,担心过犹不及。将来二皇子当了太子,卫家更是如日中天,恐其生出操纵君王的野心。
第二,也是担心母子离心。上次她借病向皇帝施压,皇帝虽然退让了,也没什么不满之色,但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她这个儿子心思内藏,情绪也内敛,内心未必就如面上那般波澜不惊。万一因此生隙,对她也没有好处。
太后思来想去,觉得的确要把握一个度——在有限的范围内敲打敲打,让卫家不至于伤筋动骨,同时又能长个记性。
豫王这两点都说到她心坎上,所以太后忍住了,只让贴身大宫女琼姑出面,来求援的卫家人打发了回去。
卫贵妃跪宫门痛哭,太后倒也不一定多心疼。
但得知小孙子顶着日头也跟着一起跪、一起哭,太后顿时心疼得不行,彻底坐不住了。
她起了凤辇,亲自去养心殿,要把小孙儿接回来。顺道提醒皇帝一句适可而止。
在她看来,什么谋害太子,那是真空教与江湖门派所为,卫家也是受了蒙蔽,误纳奸人为门客,有不查之罪,把两个侯爵关一阵子,给个处罚、降个俸禄就得了。反正那章氏(先皇后)的儿子不也好端端的,人还在东宫吗。
结果与景隆帝一碰面,才发现情况比她认为的严重得多——
皇帝这回竟是存心要杀卫演与卫浚,之前对她的应承时过境迁,做不得数了!
太后大失所望之余,觉得尊严受损,同时心底深藏的一缕狐疑浮出水面:皇帝如此容不得卫家,莫不是想杀鸡儆猴?她身在后宫,有些前朝之事不便直接插手,便有意拿卫家当朝堂代言人。而卫家又拉拢了不少官员,她的影响力无形中也就逐渐扩大,难道皇帝对此心怀忌惮,要借此打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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