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太后怎么答?”
“太后说,‘阿婆会连同你母妃的份一起,好好照顾你’。事后便把那名在二殿下面前多嘴,透露卫昭妃消息的宫人给杖毙了。”
皇帝起身,在旁边的铜盆里洗手,淡淡道:“有母后照顾昭儿,朕也挺放心的。她不想让其他妃子抚养,就随她的意,放在慈宁宫养罢。”
“那……太后之前提过的,让二殿下早些入文华殿读书之事呢?”
“昭儿早慧,提前几年开蒙也未尝不可。既然母后把老师也给他定好了,那就明年入殿。你去同焦、王二阁老知会一声,好让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准备课程。”
蓝喜领了旨,退出御书房。
-
“……听说了吗,二皇子明年就要入文华殿读书了,由焦阁老与王阁老担任老师。”
“明年,这么早?”
“是啊,寻常孩童六七岁开蒙,可二皇子天资聪颖,据说皇上还亲自教他写字。”
“近来早朝次数越发疏了,由每日一朝,改为每旬三朝,有时接连数日不见皇上的面,听宫人们说是精力不济,多在东、西两苑颐养。”
“皇上的头疾……”
“焦阁老明日宴请我等……”
“太后寿诞将至……”
通政司内,担任参议的崔锦屏抱着一摞刚汇总来的奏本,从院中一众闲坐聊八卦的官员后面,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崔参议——”有人叫了一声。
另一人打断道:“别管他。状元郎傲气得很,等闲看不上我等俗人。让他独自‘龙跃金鳞’可不好么?”
众官皆嘻嘻而笑。
崔锦屏没理会身后的嘲笑声,径自走入自己的廨舍,将奏本放在桌面。
通政司负责汇总各部与各地呈递来的奏本,整理归类后,送交内阁;或是接到內侍的通知后,绕过内阁直呈御前。
崔锦屏在这些奏本里翻来翻去,找到了一封给他的回信,夹在南京礼部送来的奏本中。
他迫不及待地拆信阅览。
信是苏晏亲手写的。
从去年年末开始,崔锦屏就决定要投身这场越发白热化的政治斗争中。
正如他曾经对苏晏表态过的——“我要什么独善其身!恨不得翻云弄雨呢。无风无浪,何显吾能?”
自从他把太子写的祭文印到了邸报上,帮助苏晏打赢了坤宁宫大火引发的一场舆论战,崔锦屏就已经选择了要登上的那条船。
这半年多来,面对朝堂上越来越大的易储呼声,崔锦屏看得很清楚,这并非什么“有德无德、立嫡立贤”之争,而是派系之争、利益之争。
他选择太子,一方面是出于良禽择木的心态——只有选对了效忠的君主,将来才有蹑高位、展抱负的机会,而不是埋首章稿中做个文笔小官;另一方面则是信任于好友的品性与眼光,相信以苏晏与太子的交情,日后对方若是直上青云,必会提携他。
所以他才冒着风险,将不断投身到易储队伍里的官员名单,私下提供给蓝喜,赌的就是景隆帝不会废太子。同时也将这件事写进了给苏晏的私信中,以期转到太子耳中。
从苏晏的回信上看,他一番辛苦没有白费。
苏晏替太子感谢了他的援助,还叮嘱他即使为太子发声,也不要太过高调,以免得罪两位阁老。
可惜对这位热爱锋芒毕露的状元郎而言,不高调是绝对不可能的。
尤其李乘风在第六次上辞呈后,终于辞职成功,卸任了内阁首辅、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与太子太师等职务,如愿拖着老病之躯“乞骸骨”还乡。至此内阁的五辅臣,只剩下了四个。
没了李乘风这个暴脾气、老资历的首辅坐镇,杨亭被次辅焦阳、王千禾两人联手排挤,自顾不暇。
杨亭虽有心支持太子,但无奈性子软和,别说诡计与手腕了,连对骂时的嗓门都没有对方大。
谢时燕惯会和稀泥,内阁中拉架劝架全靠他,如今看着风头渐往焦、王这边倒,不说投靠,多多少少也开始拉偏架。
崔锦屏看着那叫一个愁哇,觉得内阁如今就缺少他崔屏山这样才高八斗、杀伐决断的人物。
于是他开始暗中奔走,不仅向杨亭自荐为心腹,还联络了御史楚丘等一干“正统派”,势必将“立嫡立长”的大旗高举到底,在朝堂上多次越级发言。
如此高调,自然也引起了“易储派”的注意,导致焦阳一声吩咐,他就处处被上司穿小鞋,连在通政司的官署内都被同僚孤立了。
崔锦屏咬牙苦撑,告诉自己“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可是这个“将”,也未免“将”得太久了,从去年年底到了今年开春,又从开春到了立夏。
眼看又要入秋,“大任”还没有降下来,而他的俸禄就快因为各种处罚被降到底了。
他忍不住开始在私信中问苏晏:贤弟,你的眼光到底行不行?别坑了兄弟我啊!
苏晏的回信四两拨千斤:亲爱哒,你要相信邪不胜正,光明一定会战胜黑暗。
崔锦屏:贤弟!光明会不会战胜黑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快被人黑死了!他们还把我当年会试的考卷给扒了出来,拿放大镜照着找茬,想扣个舞弊帽子让我身败名裂。
苏晏:哈尼!要相信自己的才华,扒考卷就扒考卷呗,你是真金不怕火炼,不像我。你看,我都不担心自己那张贻笑大方的卷子被扒出花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