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有两个声音,不断剧烈拉扯着她。
一个声音说,杀了他,杀了他,他必须死!另一个却说,让他就这么死,实在太便宜他!
杀还是不杀?裴煜就在眼前,让他就这么死,她不甘心,一点儿也不甘心。可此时此刻,她真的很想让他死。为什么人命只有一条?为什么不能杀了他,再复活他,再杀他!让他无休无止的以最痛苦的方式去死?
萧栖迟的手颤得愈发厉害,金簪眼看就要碰到裴煜的皮肤,而就在这时,忽地从她身后伸来一只修长的手,握住了她手里的簪子,但她攥得极紧,那只手取不下簪子。
许上云浑雅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殿下。”
萧栖迟呼吸一落,手忽地一松,金簪掉落在许上云手中。许上云收回手,摊开手掌,看了看手里的金簪,复又将其插回她的发间,在她耳畔低语道:“下不去手便以后再说,该回去歇着了。”
萧栖迟深深瞥了一眼,贵妃榻上醉睡过去的裴煜,转身将头埋进许上云怀中,只觉浑身脱力,喃喃道:“上云,带我走。”
许上云亦瞥了一眼裴煜,俯身将萧栖迟打横抱起,大步离开水榭。
出了水榭,许上云对守在外面的太监吩咐道:“送六殿下回房,好生安置。”而萧栖迟,埋首在许上云颈间,再也不想抬头。
许上云抱着萧栖迟往玉色楼走去,看着怀里侧脸上沾满泪水的她,心疼不已。今晚回来,他没在房中见到萧栖迟,有些不大放心,问了人她的去处,便找了过来。幸好找了过来……
回到玉色楼中,许上云将她放在塌上,她依旧呆呆的目视前方,目光像失去了生命的木偶。
许上云也不敢惊动她,只轻搬了椅子,在她对面坐下,双肘撑着膝盖,食指交叉,托着下巴,静静的看着她。
也不知她这般呆坐了多久,大颗的泪水忽然从眼眶中掉下,掩面失声……
托半生所爱于他,许一生长情于他,受尽折磨,盼空希望,忍破灭之苦,受淬骨之痛。到头来,全部撕开后,她竟是连一丝一毫,曾被爱过的证明都找不到。
仿佛前世感受到的所有美好,全部成了她的幻觉。她那么爱的人,给她编织了一场美梦的人,初时让她感到近乎完美的人,好像都成了操纵在裴煜手里的幻术。
也不知哭了多久,萧栖迟忽地嘲讽笑起,和着无尽的泪水。
许上云一直在旁凝眸看着,眉心紧锁。他现在基本能确定,萧栖迟性情大变,与裴煜脱不开干系,但看裴煜的样子,似是什么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栖迟笑停,她眸色渐寒,伸手拂去了脸颊上的泪水,忽然转头看向一旁的窗户,似自语般问道:“快冬天了吧?”
说着,她忽然离座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望向汴京繁华无尽的长夜,泛红的眼眶里,再次充满希冀。可这份希冀,却像无根的浮萍,在她眼底化作空洞,无声沉入心中。
许上云满怀忧心,站起身,走到她身后,伸手捏住了她的肩膀,给与她无声的安慰。
萧栖迟将他手取下,绕过自己,拉至腹前,纤细的手抚上他的手背,后怕道:“幸好你拦住了我,让他就那么死,实在太便宜。”
许上云从她身后抱紧她,反握住她的手。他的眉心今晚便没有舒展过,目光越过她的肩,望着她的侧脸说道:“臣以为殿下是下不了手。”
“呵……”萧栖迟冷声嘲讽,她确实不想让裴煜死,他现在死了,也无法对她受过的一切感同身受,她怎么甘心?念及此,萧栖迟对许上云道:“我确实下不了手,但不是因为不舍或者不忍,只是不甘。”
许上云闻言微叹,他不傻,时至今日,也能觉察出来,萧栖迟对裴煜如此深的恨,只能是来自于更深的爱。只是他竟不知这些事发生在什么时候,回忆中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说不妒忌那自是不可能,甚至他还有些担忧,若来日裴煜做法转变,如此深的羁绊下,萧栖迟最终是不是还是会放下恨,原谅他,跟他走。
但如果,她真的想杀裴煜,却下不了手……许上云吻上她的鬓发,在她耳畔低语道:“再有下次,殿下若实在下不了手,臣代劳。”
萧栖迟闻言笑,眉宇间爬上难能可见的单纯,可她似是又想起什么,忽地转身,再次拔下那根金簪,贴上许上云的脖子,威胁道:“你若敢有半分像他,我也会杀你!”
面对突然抵上自己脖子的金簪,许上云连惊都未惊一下,他只含笑望着萧栖迟的眼睛,也未伸手取开金簪,就这般望了她片刻。忽地俯身倾来,重重压住了她的唇。
萧栖迟微愣,好像她所有的张牙舞爪,在许上云面前都像小孩子的玩闹,他从不像其他人那样怕她。
萧栖迟心头一紧,随即闭眼,手中金簪掉落在地,彼此交错急促的气息间,亦还他的热烈以滚烫。
她身后的窗外,可见汴京半城的繁华,飞檐层峦,花市如昼,可却不及眼前,近乎淹没她的这一片心海。
而在这繁华汴京城的另一面,萧晚迟府上刚撤了宴,挨个送了诸位长公主和王爷们回去。
萧晚迟今晚被萧栖迟吓得不轻,也气得不轻,全程强撑着笑意,委实别扭的要死。
待送走所有人,她方才一声重叹,扶着大宫女的手回了房。进了屋,命婢女们准备花浴,自己一面更衣,一面跟伺候她的大宫女说道:“当真没瞧出来,多年未见,小七竟成了这般。行事轻浮,举止疯癫,哪还有半点长公主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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