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庚的心跳并没有他的脑子那般冷静,他的身体也不如他面上的神情平淡。
“师尊尽可放心,您要杀我,容易的很。弟子永远不会对师尊刀剑相向。”裴庚嗤笑着,空手握上锋锐枪头,像抚摸着情人。
手掌渗出血液,滴答落在地板上。
“只是师尊,弟子还想赌一回。”他的眸中萦绕着黑气。
从柏青霄挣开锁仙链开始,他自始至终都没反抗过,若全力挣开,未必不能从柏青霄手底逃命。
可他偏偏这样以退为进,偏生这样逼迫着,却还眸情似水,轻柔询问,“弟子就用一命来赌,赌师尊这几年来的爱护并非伪装。就赌师尊心里还是有裴庚,师尊不会杀了弟子。”
他说着说着,眼看柏青霄面色沉冷,反倒笑了出来,坦言道,“师尊,您没想错,弟子就是在逼您,可难道您不也是在逼着弟子吗?您甚至,没有给过弟子一点的选择机会。”
“既然我们陷入彼此都不肯妥协的僵局,弟子愿大胆赌这一回。”
“您要么不留一点念想,直接杀了弟子。”
“师尊都说了这辈子不会考虑裴庚。那下辈子,弟子再来找您,只望您那时候多加考虑几分。”
“要么,给弟子留下一命。只要今后还有一丝机会,您还是会被永永远远困在弟子身边。”
柏青霄心下一跳,他不得不承认,裴庚说对了。
他们在僵局里徘徊,谁也真正奈何不了谁。
起先是柏青霄用身份力压裴庚,单方面宣告斩断情愫。可现在,却也是裴庚在用囚禁、用性命来逼迫柏青霄。
思绪都被这不按规矩的盲冲直撞给撞成豆腐渣。偏偏是这样的直球和猛烈追击,他在其中简直败的毫无还手之力。
每一次委屈、每一次示弱、每一次强硬、每一次这般紧逼,他都在名为裴庚的深渊里越坠越深。偏偏每一次,都教他心甘情愿。
柏青霄抿唇。明明只要他心够狠,这一切想要解决并不难。可裴庚就是能如此准确地捏住他软肋,叫他放不下,斩不断,也无法坦然接受。
当真是孽缘。柏青霄睫毛翩飞若蝶翼,沉声道,“你若死不悔改,为师只能清理门户。”
“弟子便是死不悔改。”裴庚看出他的犹豫,更是仰起头,闭眼道。
柏青霄清浅的眸色微动,拿着武器的手却始终很稳。
那银枪的枪头尖锐发亮,这是他的本命武器。
若直入心脏,怕也是渗透脾脏的冷意。
若一击下去,他这些时日来的喜悦与酸涩,那些迷惘和羞恼,都能得到彻底的解决。
可他真要这般对他的小七吗?他们师徒二人到底为什么要走到这非生死决一不可的地步?
他做的难道不对吗?明明登仙途才是所有修士永恒不变的目标。
柏青霄下颌线收紧,在两方极度矛盾的思想交锋下,锐利的枪尖从喉头落下,似乎是放弃了杀他的念头。
裴庚还没松下半口气,那枪头往前一送,准确地直入胸腔,抵着鲜活跳动的心脏。
漆黑的衣袍上,心脏处晕出湿黏的血花。
银枪枪尖直入左胸腔部。裴庚当真没有丝毫反抗,除了受伤时那不受控制的一抖。他面色发白,抬手抓住枪杆。
柏青霄自是再清楚不过修士的命脉不在躯体的生死,而在神魂之上。
那□□携着那本该温和的法力,直入心脏那一刻,锁住四肢百骸的法力运转。叫他如个凡人一般,神魂被锁在肉身之中,被躯体的存亡所左右。
柏青霄嗤笑着,“你以为我能这般轻易放下?我平生最恨人威胁了。”
看出来了。
裴庚瞳色渐渐溃散,已经无法聚焦在面前的青色人影上。
昏昏沉沉里,裴庚听见自己血液往外流动的声音,听见心跳在胸腔里蹦跳的声音,发白的唇一张一合,“师尊……”
“濒死的滋味如何?”摇摇晃晃的虚影里,裴庚听见对方在说话,“若是现在反悔,为师还能留你一命。”
裴庚意识清醒了一瞬,“……不。”
“真是死不悔改。”柏青霄抽出银枪,在湿漉漉的甲板上溅出血花,□□散做光点回到丹府。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重如千斤,裴庚心脏紧缩。难受了,反倒很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柏青霄看也不看裴庚,一抬手,法力召来房中的外袍披在肩上,路过他,翻身走去船栏处。
柔软的衣角滑过裴庚的手臂,他抬手想去抓,却只触碰到边沿,很快从手里滑走了。
就像它的主人,抓的越紧反倒离开的越快。
“真是死不悔改啊。”柏青霄感叹着,是在说裴庚,也是在骂自己。他单手翻过栏杆,朝底下滚滚的冥河一跃而下,溅起漆黑的水花,人就不见了。
裴庚定定地看着,想,师尊心真狠啊,比他狠多了。他只不过想要得到师尊垂怜,怎么反倒要赔上一条命了呢。
血液越流越多,他身躯渐渐冰冷,靠着柱倒下,蜷缩着身子,只看到木板上一滩自己的血迹。
要死了吗……他迷迷糊糊地想着,眼前却恍惚看到柏青霄和他人并肩谈笑的模样。心头忽然排山倒海涌上一股后悔:我要是死了,师尊以后忘了我,找了别人怎么办?
若不是现在爬不起来,他真想、真想直接把师尊也一并带走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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