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瞪瞪间,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在说话。
梦应该是模糊的。可这两道说话声,却没停下,还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桑洱睁眼,黑豆豆似的小眼珠蒙了一层初醒的雾,小尾巴抖了抖,一爬起来,才发现那不是梦,是真的有两个人在附近说话。
“伶舟,站住!先把话说清楚!”
这是裴渡气急败坏的声音。
桑洱扒拉开树叶,朝下看去,眼眸微微瞪大了。
来到行止山之后,她就几天没见到裴渡了,本以为他躲到哪里休养去了。
可没想到,才这么短的时间,裴渡的状态,会差了那么多。
他披头散发,脸色发青,瘦得脱相,衬得那双眼更大,绽满了狰狞的血丝,看得她心惊肉跳。他的身体,也肉眼可见地瘦削了很多。隆起的肚子被衬得更大更怪异。仿佛寄生了一个怪胎,那怪胎即将吸光他的血肉精气、降临世间。
这是怎么了,他们在争执?
伶舟停住了脚步。好死不死,就停在桑洱所在的树下。
万幸,已经天黑了,黄昏的金色余晖浸透了天穹,层层的枝叶掩盖下,裴渡和伶舟居然都没有发现她就在上空几米的地方。
裴渡的脚步有点不稳,追上来,拦在了伶舟面前。
“你让我耐心等,我也等了,一等就是九年。我就想知道,都到这个关头了,为什么魂灯还是没有变化?”裴渡口吻急切,隐隐露出了几分狂躁:“你再仔细回想一下,这中间真的没有出什么疵漏吗?”
魂灯?
桑洱听得云里雾里的。
面对裴渡的质问,伶舟的语气却没起什么波澜:“计划开始前,我已经说过了,我保证不了什么时候完成招魂仪式,也保证不了仪式一定会成功。你除了给秦桑栀准备好载魂的肉身之外,就只能耐心地等下去。同时,也要做好失败的心里准备——也许到死为止,你都等不全她的魂魄回来,你是知道有这个可能的。”
秦桑栀?
载魂的肉身?
招魂?
桑洱的思绪空白了一刹,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耳边,排山倒海地炸开了,滚烫的血流刷刷地冲着耳膜。同时,长久以来,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儿,仿佛也在这一刻,彻底拨云见日了。
树下面,二人的对话还未停。
听到 “失败”这个词,裴渡的逆鳞似乎被刺激到了,他咬牙切齿,捏着拳头,恶狠狠道:“不会失败!”
伶舟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没得到附和,空气里只剩自己狼狈的喘息声。裴渡闭了闭眼,弓着背,伸手捧住了腹部,像是在安抚里头的东西,喃喃自语:“不可能会失败的,绝对不会失败!”
“裴渡,我说过了,越是接近仪式,你的心性就越容易被干扰。所以,你不应该再想这些事了,先准备好后天的仪式吧。”伶舟望了他半晌,淡淡道:“毕竟是要开膛破肚,我也不能保证取出肉身后,一定能让你活下来。”
……
直到花园里静了下去,裴渡与伶舟都相继离开了,桑洱还僵硬地坐在树上。
他们的对话,信息量太大了。
但她总算明白裴渡的肚子是怎么回事了。
裴渡想复活她。
确切来说,是复活那个在八年多前,死在了他面前的秦桑栀。
正道的宗派讲究顺应自然,超度亡魂。魔修招魂,却是要把死去的魂魄硬生生地拽回阳间。
这种招魂法,只能作用在魔修的身上。
秦桑栀是正道修士出身。如果直接用她的尸身招魂,会水土不服。就算集齐了全部碎魂,放进她的身体,它们也只会像碎屑一样,在她身体里乱撞,越撞就越稀碎,无法凝聚为整体。
在大街上随便找个合眼缘的魔修,杀了对方,拿对方的身体做容器,也行不通。这根本是驴唇不对马嘴。
所以,裴渡这个疯子,选择了由他自己来孕育这具肉身。
这就是他和伶舟的交易内容。
桑洱心脏发紧。
从他们的对话里,可以得知这个计划,在八、九年前就开始了。刚好可以对上她“秦桑栀”这个马甲的死遁时间。
裴渡是男人,没有生孩子的器官和途径。所以,想取出那个为她准备的身体,就只能用刀剖开他的肚子,剜下那块肉,再重新缝起伤口。
这个世界可没有麻醉剂、止痛药。
谁能忍受这样的痛苦?
光是想想那个情景,桑洱的手指就有点儿发抖,既震撼,又不寒而栗。
而且,她大概也能猜出,所谓的魂灯,是招魂的工具。
裴渡和伶舟发生争执,应该是招魂过程出了问题——载魂的容器养了九年,已经准备好了。却迟迟招不到魂魄。
这样,即使那副新身体被顺利剖出来了,也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而已。
当然,他们本来就不可能招到她的魂魄。
桑洱的魂魄从头到尾就没碎过,她在系统的操控下,早就跳出了轮回规律,一直都保持着魂魄完整的状态,在不同马甲之间跳转。
伶舟的本领再通天,也不可能在悠悠天地间,找到她的任何残魂——因为根本就没有。
裴渡的希望,注定会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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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午。
宫殿的厨房里,宓银正单手叉着腰,站在一锅鱼汤前,一脸苦恼地搅着锅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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