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却小幅度摇了摇头,“可信任,却不可全然信任。”见赵垣珩眼中露出迷惘之色,他又道:“你现在年幼,他自然会尽全力帮助于你。可你终究会长大,等你长大的那时,他就是最不可信的那个人!”
一旁沉默许久的谨贵妃也忍不住为他这番话暗暗心惊。
皇帝说完,又轻轻晃了晃了头,“朕知道,你现在不能理解。你只需要记住,父皇已经为你留下后路,将来你觉得徐空月不可控时,就拿出朕的遗诏,将他诛杀!”他话中的狠厉,从眼神之中透露出来,让赵垣珩都不得有打了一个冷战。
但随即,皇帝就意识到自己吓到了他了,伸出苍老无比的手,轻轻摸了摸他发顶。“朕本想着,至少要等你长大成人。朕会教你读书识字,会教你骑马射箭,朕会将从前缺失的宠爱,都弥补给你。”他的目光含着眷恋不舍。“可是朕大限将至,往后再也不能陪在你身边了。”
赵垣珩哭着握着他的手,“儿臣舍不得父皇,父皇您不要走好不好?”
这样的幼儿之言,让皇帝眉心露出一道深深的折痕。但随即又可无奈何的舒展开,“你往后,要做个好皇帝。”说完,便让人将仍在哭泣的太子送回寝宫。
赵垣珩一走,寝宫之中便只剩下谨贵妃。她一直陪在一侧,不言不语,安静的仿佛从来不存在。即便是先前赵垣珩哭泣时,她的目光也只停驻在皇帝的身上,对她的孩子没有给予半点目光。
皇帝对她的怜惜满意之心更重。他拉着谨贵妃的手,像是对待什么珍宝一样,对她说:“朕是真的舍不得你啊。朕的身边,从来没有你这样温柔体贴、真心实意为朕考虑的女人。”
“她们奉承朕,不过是因为朕的宠爱,可以让她们得到无上的荣耀与权力。她们的始终只是朕的宠爱,而非朕这个人。”
“朕的一生,都在与外戚争斗。容妃、舒妃,从前有多温顺,但是当她们所出的皇子渐渐长大,她们的野心也一点点显露出来。他们在朝中安插自己的亲人、势力,还当朕什么都不知道。可朕如何不知道?朕深受外戚干政影响,对这些最是在意了。她们明明知道朕介意,但为了权势,却还是这样做了。”
他看着谨贵妃的目光越发柔和爱怜,“只有你,与她们是不同的。”
他的目光越发怜爱:“朕从前觉得,你与那些人,或许没有什么分别。所以朕原本是打算,等朕百年之后,与你共赴黄泉。但你这样好,好到让朕自惭形秽。珩儿还这样小,他又没有母族可以帮衬,将来被那些外臣欺负了怎么办?”
“所以就算了吧。朕就要你好好活着,辅佐珩儿长大。只是,你可千万不要像太后那样,扶植亲信,处处干政。朕虽然留下你性命,但只要你有朝一日伸手干政,朕留下的遗诏一样会让你死。”
他本以为,这样一番话,再怎么也会吓到她。她胆子那样小,每次见自己吐血都惊慌失措,面无血色。然而当他的目光停驻在谨贵妃身上,却发现她呆呆望着自己,神情怔怔,“陛下原来是这样想的。”
皇帝没有察觉她的不对劲,只是继续道:“只要你好好辅佐珩儿长大,不要像太后那样,处处扶植自己的亲信,把自己权力凌驾于皇权之上,那么朕是可以容忍你的族亲兄弟入朝为官,享受一世容华。”
他本以为,这样一番抚慰的话说完,谨贵妃怎么也该对他感恩戴德,毕竟她出身低微,倘若没有自己的恩宠,又怎么能身居贵妃之位,还将会成为太后之尊?
可谨贵妃含着泪的目光只是望着他,神色复杂。“我原本对陛下心怀愧疚,恨不得以身代死。可原来陛下竟然是这样想的。”
皇帝不知道她怎么了,不自觉叫了一声:“爱妃?”
谨贵妃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不似之前那样浓墨重彩的哀伤,而是仿佛如释重负。“陛下觉得,让我做了贵妃,做了太后,就是对我的补偿吗?其实陛下从未懂我,您只是在做您想做的事。”
“就像当年,我不过是您身边奉茶的小小宫女,只是因您一时之趣,便毁去了我的清白,从此我的一生都蒙上了不幸。”
皇帝听得几乎目瞪口呆,他怎么都想到,有人会视“承宠”为“不幸”。他身边的人,无不在汲汲营营,为了权势,为了恩宠。他忍不住争辩,“朕……”
可谨贵妃如今并不需要他说什么,“您从来只做您认为对的事情,而不去管这些事对他人的影响。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按照您的心意活着的。”
“在这个世上,还是有很多人,不屑什么皇权斗争,权势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多余的东西,他们从来不屑一顾。”
“您之所以会这样想,不过是因为您亦是这样的人,为了权势,连最基本为人的道理都能舍弃。”
“您总说太后专政,外戚干政,可据我所知,太后的人辞官的辞官,外放的外放,她已经将自己所有的势力解散,只是为了让您不要继续猜忌。可您是怎么做的?您将她的女儿女婿害死,还生生将她最疼宠的外孙女逼死。”
回首那段时日的惨剧,即便她远离朝堂,远离纷争,也能想象得到皎皎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她望着皇帝的眼眸依旧含着泪光,浓重到化不开的哀伤。“我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要做什么贵妃、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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