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似乎想要摸一摸那午夜梦回时,从不肯出现在他梦里的容颜,可手抬起来了,最后还是无力垂下。
——他早已不是她放在心尖上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做出这样近乎亲密的行为?
“是臣逾礼了。”他缓缓低垂了目光, 将所有的悸动喜悦慢慢隐藏起来, 恢复到一个无害的状态。“禁卫还未赶到,公主先随臣走,臣带您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然而慧公主怎敢信他?
她望着仍被徐空月扶着的张婉容, 极力想着先将她救出来的办法。虽然徐空月出现在这里,但他的人仍然在追杀张婉容。或许他的人会看在他的份上, 对自己手下留情, 但对张婉容, 他们是绝无留情的可能。
甚至就连徐空月,都随时可能扭断张婉容的脖子。
想到此处,她的目光越发凌厉防备。垂落身侧的双手紧紧握着,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带我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徐空月心头泛起一股无言的苦涩,与交织全身的疼痛寒意汇聚到一起,几乎让他连站都站不住。
可他仍是好好站在那里,唇边笑意越发苦涩落寞:“公主如今……连这样一点儿信任都不肯给我了吗?”
他双眸低垂,满身寂寥,表现的比回头却不得真心相待的浪子还要无辜可怜。可慧公主,或者说皎皎,还如何敢信他?
她半生孤苦,一身伤痛,虽非全部来自于他,却也全因为他。父母之仇更是无法可报,满腔血泪无处诉说,她还能如何信任他?
皇祖母说,他是害她母死父亡的罪魁祸首,即便如今大庆江山倚仗于他,她不得杀他,但凡他所图谋之事,必是她阻挠之事。她已经当着皇祖母的面定下誓言,永世不能忘却仇恨。
仇恨隔山海,山海难以平。她如何能信他?
有风从两人中间吹过,仿佛卷起无数的悲痛哀嚎。皎皎无法开口,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捡起地上的羽箭,狠狠扎进他的胸膛。
然而下一瞬,徐空月忽然一把将她推开,而后十分迅速地回身护着张婉容。
数支羽箭从密林深处横空而来,直取张婉容性命。
皎皎跌倒在地上,回眸时便看见徐空月背部中了数箭。而张婉容还被他牢牢护着,看不清楚伤势。
皎皎心中一急,几乎下意识朝他们扑了过来。徐空月一手护着张婉容,另一手将长弓当剑挥舞着,打落再次射来的数支羽箭。眼看着皎皎毫无防备朝自己冲来,他目眦欲裂,再顾不得张婉容,朝着皎皎飞身护去。
看着他将张婉容丢下,皎皎心中愈发焦急,她不顾一切朝着张婉容冲去,耳边却听得扑哧几声,回身护着自己的徐空月顿时闷哼一声。
她强忍着回头去看的冲动,将张婉容牢牢护在身下。
有血一滴一滴掉落在她侧脸上,顺着脸颊缓缓滚落而下。皎皎护着张婉容,听不到任何来自身后的声音。她一片空白的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他是不是要死了?
可她却没有勇气回头看一眼。
正在这时,她的人终于赶到了。
冲天的喊杀声响起,而后是短兵相交之声。皎皎早已力竭,此时心神俱疲,稍一安心下来,整个人就再也支撑不住,晕在了张婉容的身上。
梦里她好似又回到了徐府。徐空月坐在廊檐下擦着兵器。平日里在宫中行走,他通常佩刀而行,但在军中多使用棍棒剑戟。故而府中兵器种类繁多。今日他手中拿着的便是一把九尺长刀,刀身宽厚,刀刃在阳光下泛着泠泠寒光。
皎皎平素喜欢鞭子,对刀剑无感。但她尤其喜欢他低头敛眉擦拭兵器的样子,那样认真仔细,仿佛手中捧着的是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她总是想着,倘若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他手中的“稀世珍宝”就好了。
可徐空月总是连看她一眼,都觉多余。
她心底不是不难过的,却也知道,倘若她放弃了,他们之间就真的再无可能了。
于是每当他擦拭兵器时,她总会端着茶点坐在他身边,有时是一碟五香芋头糕,配一壶蒲公英茶;有时是一碟杏仁凤尾酥,配一壶云雾茶……然后絮絮叨叨说着话:“……‘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这句诗暗藏着我们两个人的名字,你说,我难道不应该将那副字画买下来吗?”
可徐空月依旧敛着眉擦着手中长刀,并不接话。皎皎便会不耐烦了似的跳起来,赌气道:“我就知道你一点儿都不关心!”
说完扭身就要走。
可她并非真心恼怒,于是才走了两三步,又回过头来。
眼前徐空月手中的长刀骤然变化了模样,刀身渗着血,一滴一滴滴落下去。他面色森冷,望着皎皎的目光满是冷意与仇恨。而他的脚边,是母亲与父亲已然气断身亡的尸身。
巨大的悲痛瞬间将她淹没,她连哭声都发不出来,只能怒吼一般朝徐空月冲来。
可徐空月离她依旧那么遥远,他手里的长刀仍在滴着血,他的目光冷漠狠毒,他说:“这是你们的报应。”
皎皎猛地睁开了眼,坐了起来。
梦里的悲痛似乎延续到了梦外,她的心充满悲伤痛苦,无法拜托。眼角的泪水一滴滴滚落下来,像是她无处宣泄的苦痛。
“公主,您醒了?”屏风外,兴安听见动静,急忙上前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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