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没有回头,她也能想象得到身后究竟是一副怎样的场景。倘若是往日,徐空月这样放肆的在宫闱之内暴怒,她必定要同他呛声。可今日,看着眼前陷入昏睡、不知何时才会苏醒过来的皇祖母,她所有的情绪都如同窗外的大地,被冰雪覆盖着。
可她到底不是无言的大地,在那层冰雪之下,无边的痛苦伤心聚集着、呼号着。她想象徐空月那样,对所有的御医大声嘶吼——你们不是治病救人的御医吗?你们不是自诩医术高超吗?为什么这种时候不诊脉救人,反而一个比一个沉默呢?
但她终究没有失去理智,倘若不是毫无办法,就凭章御医那种经常横眉竖眼的老头子,是不会以这种底气不足的语气说话的。
泪水几乎模糊了她的视线,可她仍是小心翼翼将皇祖母的被角紧紧掖好,不让一丝一毫的凉气钻进去。她抬手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回过身来,对一众沉默不语的御医道:“各位御医,请尽力而为。”即便是这种时候,她仍是不会强人所难。
然而她这幅强忍悲痛的神情落在徐空月眼中,只叫他更加痛苦难过。从前的皎皎肆意张扬,就像初夏的阳光,明媚耀眼,光芒四射,何曾露出过这样隐忍悲痛的神情?
可他将从前的皎皎弄丢了,再也找寻不着了。
太皇太后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昏沉沉的,眼前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浑身更是轻飘飘的,使不上一点儿力道。她努力睁开双眼,想让视野更清晰一些。只是还不等视线恢复清明,她便下意识搜寻着皎皎的身影。
活到了她这个年纪,几乎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权势、子女,都离她而去,唯一值得挂心的,也不过一个自小长在身边的皎皎。
还不等她看清什么,便有一双手紧紧握住她的手,随后一道熟悉的嗓音在耳边轻柔响起,“皇祖母,我在这里。”
太皇太后眨了眨眼睛,原本模糊不清的视线渐渐能看得清人。她看到皎皎脸色苍白,几乎与冬日的飘雪同色。可她眼底有着厚重的青黑,一看便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她也不曾好好梳妆,头发散乱的垂落在肩上,身上的外衣一看便是匆匆披上的。
太皇太后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记忆中的皎皎分明不是这样一副形容狼狈的模样。她想抬手摸摸皎皎的脸,告诉她:不要为皇祖母担心,皇祖母还要看着你好好活下去,不会就这么倒下去的。可她却怎么都抬不起手,甚至连话都不能顺利说出口。
见到皇祖母这幅辛苦的模样,皎皎的泪水顿时涌出眼眶。可她不想让皇祖母看到自己这幅难过的模样,于是用力咬住嘴唇,想要将眼泪憋回去。
她小心翼翼握住太皇太后的手,用脸颊去温暖她怎么都暖不热的手。
那手很冷,仿佛冬日折断的枯枝,干枯消瘦,几乎没有什么温度,与外面的冰雪一般。可皎皎紧紧贴着,一动不动,仿佛动一下,就惊醒了什么似的。
太皇太后的视线里,便出现了如同失去父母的小兽一般的皎皎,她紧紧闭着眼睛,可满身的孤寂与悲痛无声诉说着。
望着这样的皎皎,太皇太后的心底渐渐凝聚起留恋与不舍。她努力张开嘴,慢慢发出声音:“……你……怎么……啊?”即便连话都说不清楚,可不舍与担忧仍然写满了那张苍老病弱的脸上。
皎皎猛地抬起头,双目之中有惊喜浮现出来,“皇祖母……”可语调中仍然染上了浓浓哭腔。她微微偏过头,将满脸的泪水擦去,这才回过脸,挂上笑意看着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缓缓动了动手指,努力将皎皎的手包进去。从前她就是这样将皎皎的小手包进掌心,然后轻声哄着她不要哭。
皎皎察觉到了她的动作,脸上的笑意几乎挂不住,又要哭出来。可她极力维持着笑脸,将自己的手塞进皇祖母的掌心。
即便皇祖母话语不清,她仍能感受到她的满心关怀。这是世间最关心她的人,会在她伤心难过时,哄她开心,会在满足她的所有任性要求。
这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如果祈求有用,那么她愿意求遍诸天神佛,祈求他们不要带走疼爱她、宠着她的皇祖母。
手背上传来轻轻的触碰感,皎皎低眸看了一眼,便发现皇祖母微不可觉的动了动手指,似乎在指着什么东西。
她将眼底的泪水眨去,问:“皇祖母,您是想要拿什么东西吗?”
太皇太后睁着眼睛,努力眨了两下眼睛,以作回答。
皎皎看懂了,于是顺着她的指示,在床头暗格里取出一个三寸多长的锦盒。她打开那锦盒,发现里面是一道密旨。她将满心的疑虑按下,把那密旨取出来放在太皇太后眼前,问:“皇祖母,您是想要这个吗?”
太皇太后微不可觉的点了点头,视线微微偏了一些,看向了一边的小皇帝。
小皇帝在一旁也守候了很久,察觉到太皇太后的眼神,立马往前凑了凑。
他其实对太皇太后并没有多少亲近,只是先前母妃时常与他说,倘若没有太皇太后的恩典,也就不会有他的顺利出生。
母妃常说,生而为人,要学会感恩,并叮嘱他要听皇祖母的话。父皇驾崩时,便是皇祖母将他带到了寝宫,柔声安慰着他,让他不要哭。即便时隔一年,他仍然记得那时皇祖母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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