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小皇帝说完,见她依旧不吭声,这才有些急了, 连忙问道:“皇姐,你难道一点儿都不关心摄政王是否有大碍吗?”
话几乎都被他一个人说完了, 即便皎皎当真想知道什么, 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问的了。况且, 对她来说,更应该盼着徐空月重伤不愈才对。于是纱账之后,她的声音淡漠响起:“倘若他真的不行了, 我只会拍手叫好。”
小皇帝没想到她给说出这样一句话,顿时错愕,而后失声惊道:“为什么?皇姐你这么讨厌徐将军,恨不得他死吗?”
纱账之后的皎皎久久都不曾出声。就在小皇帝焦急踱步时,她的声音才重新响起:“陛下如今这样亲近他,才是不对的。”
“为什么?”她的三言两语带给小皇帝的冲击太大了,他完全不能理解。“可是摄政王不是拯救大庆百姓的大英雄吗?倘若没有他,西北的三城如今还在落在北魏人的手里,三城的百姓还要遭受多大的痛苦与灾难啊?”
小孩子会崇拜强者,鄙视弱者,即便皎皎不曾带过孩子,也对此多有耳闻。更何况她也是从这个年纪走过来的。倘若没有嫁去徐府的三年与六年前的那场巨变,或许如今的她还与小皇帝一样,对徐空月盲目崇拜敬仰。
可如今的她到底不似从前了。那些血泪与苦难在她心底化为仇恨的种子,在岁月的浇灌下慢慢长大,早已将从前的盲目抹去。“他是夺回了西北三城,挽救了三城的百姓,可就因为如此,他做下的恶事就完全可以一笔勾销了吗?倘若一句‘功大于过’便能抹去他犯下的所有过错,那么因为他的过错而死的那些人,都是白死了吗?”
小皇帝彻底被她这一番话搞晕,结结巴巴道:“可是……可是他毕竟是……是大庆的英雄,受到无数百姓的追捧……”
“陛下觉得这样对吗?”
“什么?”小皇帝不懂她的意思。
纱账后的皎皎轻叹了一口气,“你是大庆的皇帝,倘若大庆的臣民都以徐空月为先,陛下觉得这是正常的吗?”
自古以来,帝王皆怕臣子功高震主,甚至会不惜一切打压臣子。她不知道小皇帝将来会成为怎样的君王,却唯独不希望他成为被臣子镇压的君王。
既然如此,那么她就必须要从现在开始,打消掉小皇帝对徐空月的所有盲目崇拜。
小皇帝从前从未听她讲过这种话,一时间愣住了。皎皎接着道:“我知道陛下如今不能明白,但你才是大庆的君王,最该受百姓爱戴的君王,而不是向所有愚昧的百姓,盲目崇拜着一个祸乱朝纲的权臣。”
她所说的一切着实超乎小皇帝的所知范围,他惊愕得瞪大眼,许久之后才吞吞吐吐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皎皎道:“我知道陛下觉得他有战功,是人人敬仰的大英雄,可他也凭借战功得了如今这样的至高无上的地位。”
说着,皎皎竟是一声冷笑:“自古以来,凡是成为摄政王的臣子,皆对皇位有着不可告人的心思。他不过是除掉了周敬奉,就请旨让陛下封他为摄政王,那么等到他将太傅收为已用,除掉了朝中大多数心腹大患,他又会请旨让陛下封他什么?”
半开的窗驱散了寝殿之内的所有沉闷之气,纱账在风的吹拂下,微微飘动起来。皎皎的声音隐在其后,若有若无。“总不会是让陛下退位让贤吧?”
“届时陛下会怎样?能不能像从前在庆仁殿苟活着,都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她这一番话对小皇帝的冲击着实太大,他许久都不曾吭声。
皎皎心想,她到底还是吓着他了。她本不想这样直截了当同他说这些,可眼看着小皇帝日益亲近徐空月,大庆的皇权日渐旁移,她实在是怒其不争,才会说出这些话。
她无声叹息一声,心想自己果然还是太过心急,又被徐空月这段时间的举动冲昏了头脑,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我之所言,并非全无道理,还望陛下回去之后,仔细思索。”
小皇帝却迟迟没有动静。隔着厚厚的纱账,皎皎看着外面那道身影,心中思绪复杂。说小皇帝年幼,可他如今快要和自己一样高了,只要朝中有人支持,即便是亲政都不成问题。
可要说他长大了,他又处处都是小孩子心性。有时候皎皎真的很想问一问谨贵妃,究竟是如何教养他长大的?
不知过了多久,小皇帝像是终于从纠结的漩涡中挣脱出来,他吞吞吐吐着问道:“那……皇姐当真……当真就不管徐将军了?”
他这样的性子,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做好大庆的君主?——皎皎的心中突然就出现了这样一个疑问。
她无声叹息一声:“陛下,新年一过,您便十三岁了。”
小皇帝不知道她要说什么,手指无意识揪着袖口,静静听着。
“或许是往日我没有告诉过您,即便您再怎么崇拜徐空月,如今也不该唤他为‘徐将军’了?他被封为摄政王,旨意上的玉玺还是您亲手盖下的。难道您忘了吗?”这一刻,皎皎前所未有的疲惫。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重回皇宫的决定是否正确?没有了皇祖母的皇宫,好似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时刻准备将她一口吞下。
“您一心崇敬徐空月,可有想过他是用什么样的眼神看您的?就连这最基本的东西,他似乎都不曾打算让您知道,那么您还指望他将来只会安分守己做一个摄政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