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方才动身,被禁卫按在地上的萧武却突然挣扎了起来。先前小皇帝过来时,他一直战战兢兢跪在地上,一副唯恐小皇帝拿刀砍了他的样子。
倘若他骨头硬一些,李忧之或许还会敬佩他几分,但如此表现,让李忧之连敷衍他的心情都没有。看也不看他一眼,便要往外走。
然后萧武毕竟是武夫出身,竟强行挣脱了禁卫的押解,朝他冲了过来。
李忧之看似文弱雅致,但手脚功夫并不比萧武这等莽夫差。在萧武扑过来的瞬间,一脚飞踢,便将这个彪形大汉踢飞了出去。
飞出去的萧武撞倒了地牢里摆放的桌子,在地上着实滚了好几圈,才堪堪停下。尘土飞扬中,他猛咳嗽了一阵,在李忧之微微皱眉,躲开飞扬的尘土时,他才压住咳嗽,急切喊道:“李大人不要走!”
李忧之掩着口鼻,眉眼里露出浓浓的不悦。然而身上、头脸沾满灰尘的萧武并未察觉,他只是努力睁开肿胀的眼睛,问道“李大人还未说,先前说我落入到了别人的陷阱,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自认为自己如今的所作所为皆是出自自我意愿,并不曾受过谁人的挑拨与教唆。
李忧之心中生出浓浓的鄙夷,面上却仍是不显,只是幽幽长叹一声,提点道:“萧大人是怎么知道公主会在南山遇险的?”
萧武顿时怔住。他虽然一心想弄死假公主,也曾想过在某处埋伏,杀假公主个措手不及。但他还没来得及布局,便得知慧公主在前往南山行宫的途中遇袭。
他几乎结结巴巴答道:“这……是我手底下的人……探听来的消息。”先前从未怀疑过,可慧公主遇刺的消息,是被小皇帝封锁的,他虽然是御前都点检,但当日并不曾当值,按理是不该知道此消息的。那么他的手下是从何时得知的此消息?
之前从未想过的种种,此时无比清晰在脑海中浮现。他方才始觉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落入了别人的陷阱之中。
李忧之不知是否看出了他的顿悟,仍在不紧不慢道:“萧大人想除掉慧公主,趁此机会主动向陛下请求,前来营救公主,倒是个好办法。”
看似夸奖,实则嘲讽。
不过是匹夫之勇,稍微抛点诱饵便会上当,难怪被人当枪使了还不知道。
萧武不知是不是听出了他话里的含义,整个人颓废趴倒在地上,仿佛一滩烂泥。
李忧之再无兴趣看他一眼,掸了掸身上沾染的灰尘,径自出了地牢。
细柳进来禀报时,皎皎仍倚在贵妃榻上,受伤的那条腿被重新包扎过,搁在踏脚凳上。她身前的轩窗开了半扇,能瞧见蔚蓝的天际。
无论先前还是如今,无人的时候,她总是这样安静。仿佛一棵郊野生长的小草,默默无声,却又坚韧顽强。但往日她身上好歹还能瞧出一点儿人气,但今日则安静得有些过分,不似真人,倒像是以玉石雕就的假象。
冰冰冷冷,没有一点儿人气。
很多时候,瞧着这样的皎皎,细柳甚至会生出她不存在于这个世间的错觉。
细柳很少会有这种错觉,她微微摇了摇头,将这些无聊的思绪驱逐去脑海,而后朝着皎皎屈膝行礼,“李忧之李大人在外求见公主。”
她近来时,皎皎便听到了动静,只是没有回头。这时依旧不曾回头,只是问:“他有何事?”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雨点落入湖面,又似细雨轻拂柳叶。细柳不自觉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想起这是逾礼之举,复又低下头,禀道:“李大人奉命审问萧武,此时来向公主禀报结果。”
皎皎的身子似乎微微僵了一瞬,但随即又恢复正常,速度快得让细柳以为那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皎皎仿佛不曾听见她先前所答一样,眉眼轻抬,依旧望着天边云卷云舒。
细柳耐心很好,默不作声等候着。
不知过了多久,皎皎的声音才重新响起。“请他进来。”
李忧之进来时,正好瞧见慧公主从窗外收回视线。她眉眼淡漠,却仿佛经历过风霜的荷叶,青翠依旧,风华不再。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出这种感觉,只是下意识低垂视线,朝慧公主行礼。
作为皎皎一手提拔起来的大理寺少卿,皎皎对他一向宽厚。但今日,他依照规矩行礼,却迟迟听不到皎皎说免礼。
他心中有些奇怪,却在抬眼看去之前,又不觉得奇怪了。
——他刚刚审问萧武而回,那么带来的消息必定与仍昏迷不醒的摄政王有关。
一时之间,尽管聪明如李忧之,也猜不透这位公主究竟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他不知保持行礼的姿势站了多久,才终于听到“免礼”二字从皎皎口中姗姗而来。
在皎皎随后的“赐座”声中,李忧之如往常一般,微微笑着道:“微臣还以为,微臣做错了什么,惹怒了公主,公主打算罚微臣跪上一上午。”
皎皎的唇角微微扯动一下,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意。
李忧之从细柳手中接过热茶,微微笑着道谢。
而皎皎依旧低垂着眉眼,什么也没说。
她不问,李忧之也不急着说,慢悠悠吹凉了茶,浅饮一口,称赞道:“好茶。”
皎皎似乎身在梦中,被他的声音惊醒,眼睫如蝶翼一般微微颤动。“这是江南献上的雨前茶,清香四溢,苦中带甜,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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