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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音晚靠在他的胸膛前,无知无觉地淌着泪,慢慢染湿裴策的衣襟。那一点凉意,浸得他心尖发颤。
    裴策放下了巾帕,轻轻抚着她的背,薄唇紧抿,面色平静,却一分一分透出寂寥的孤寒。
    片刻,他低缓地开口,带着哄慰妥协:“晚晚听话一些,孤也不愿伤你。”
    江音晚闻言,没有任何的反应,甚至没有抬眸看他一眼,只是他衣襟上的湿意,无声更洇开一分。
    裴策的神情骤然冷下去。他掰着江音晚的薄肩,迫使她看向自己。
    江音晚撞入那双峻邃的眸,似被一只大手攥着,一分一寸地往下沉去,直至坠入万丈的寒渊。
    裴策凝着江音晚的小脸,那般孱白,脆弱欲碎。她整个人无比安静,静得似失去了所有生机,是一场蒙蒙烟雨后,凋零委地的梨花,仍有最后的皎白静美,却再不能绽于枝头。
    静得让人心慌。
    让他想起初七的夜里,上弦月苍白幽泠,他看到江音晚躺在重重帷幔拢起的拔步床内,亦是这般的安静,失去了所有的声息。
    哪怕知道是一场戏,亦足够教他方寸大乱,痛彻心扉。
    裴策凝视着眼前无声垂泪的江音晚,良久,抬手轻轻摩挲她的面颊,拇指指腹将她面上泪痕一一拭去。
    自将她带回,他便刻意避开这一节不提,此刻终于极轻地开口,嗓音沉穆清倦,如一声叹息:“晚晚,你不该同孤开这样的玩笑。”
    他会害怕。哪怕明知是假。
    初七夜,裴策看着江音晚宁寂阖目的模样,如一块极薄的冰,他拼命想握在手中,却终究在他手中化尽。那些隔世经年的画面再度涌上来。
    前世,自建兴元年的九月,江音晚与裴筠私逃出宫被他拦下,她的身体便一日胜一日地衰颓下去,再不可回头。至十月,江音晚已重病不起。
    裴策遍召天下名医,却无一人可挽救。十一月,长安城初雪时节,那些所谓名医圣手,在紫宸殿跪了满地。
    他长剑出鞘,凛凛寒芒直指向那群废物的脑袋,双眸赤红如炼狱归来的修罗,只换得声声叩首,齐呼“该死”“无能”。
    终有胆大者,膝行到那袭明黄绫袍海水江崖纹的袍摆边,砰砰磕着头道:“陛下,若人一心向死,便是神仙又如何能救?”
    一心向死。她在他身边,竟是一心向死。
    可裴策偏偏不许。
    素来不信神佛的他,命长安城所有寺庙供奉海灯为江音晚祈福。至尊的帝王,一步一跪,行过九百九十九级石阶,在保国寺大雄宝殿前长跪了三天。
    可惜神佛不肯予他分毫慈悲。
    裴策眼睁睁看着江音晚的生命一日日凋零,于他更胜过零割碎剐的酷刑。一日日的凌迟,直至剜心剖骨。
    她在他怀里最后一言,他字字珍惜逾越自己性命,烙进骨血深处,哪怕她说的是:“裴策,我的心里从始至终都没有你。”
    棺木漆黑,晚晚会害怕,他得陪着。
    裴策躺在棺椁内,将那具僵硬尸身拥入怀中。她面容清寂分明,仿佛只是睡去。缱绻吻上她的面颊,却是透心彻骨的冰凉。
    前世今生的画面奇异重合。裴策终于从回忆剥离,原来身在这一世,贞化二十四年的正月初九,江音晚假死“入殓”的日子。
    她这般迫切地逃离,不惜教他以为自己身死,毫不顾及,他是否会承受锥心泣血的绝望。
    裴策的吻渐渐染了阴戾,恨不得将江音晚身上皮肉一点一点咬了,吞了。
    晚晚,我待你究竟有哪一点不好,教你待我这般残忍?
    前世,他甫一登基,便召朝臣商议要立江音晚为后。然彼时江音晚尚是罪身,朝野上下太多声音反对,一时物议沸腾。
    裴策一力压下去,不让那些声音打扰到她半点。君臣拉锯,直至三月,江寄舟归来,江家洗清冤屈。裴策予江家忠国公的爵位,终于能名正言顺迎娶心爱之人。
    封后大典筹备繁琐,他不愿委屈了江音晚,一切皆按最隆重的规格,日子最后定在了八月。六月里,裴策将此事告知于她,恰那时她已诊出有孕。那段时日,他满心的欢喜,以为一切圆满。
    然而江音晚不愿生下他的孩子,竟不惜损耗自己的身体,设计小产。裴策彼时怒极,最终也只是将封后大典的时间推迟,想待她身子好转。
    只等到江音晚试图和裴筠私逃出宫。
    她厌他至斯,以至在他身边便一心向死。
    但裴策还是不肯放手。付出那样惨烈的代价,更阴改阳,转换乾坤,向上天偷得重来的三年。
    今生,她又要逃。裴策配合江音晚演这一场戏,从命素苓调换吴太医的药物起,可笑地期待她哪怕一个回头,终究只验出自己的痴妄。
    而他甚至在江音晚离去之后,依然遍请名医,不惜代价,为她救治她的兄长。
    那他便痴妄到底。
    裴策仍轻轻摩挲着江音晚的面颊,眸底幽沉,是千仞险崖,万丈深渊,被重云笼着,只苍缈旷寂的一片雾色。
    他不紧不慢地吐字:“究竟要孤怎么做,你才能乖乖留在孤的身边?”
    沉水蘅芜香静静燃烧,轻烟淡白,渐渐冲淡了苦涩的药味。江音晚虚弱更胜那袅袅一缕轻烟。她静静看向他,睫羽轻颤,苍白的唇轻轻翕合,终究没有任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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