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莺说:“我在帮阿弟整理考篮儿,很是犯难,不晓哪些该带,哪些不该带?大人是走过考场一遭的,想必心如明镜,可否提点我?”
龚如清笑了笑,才道:“要备的着实多,恐你难记,不妨随我去书房,我写给你更妥当些。”
她“嗯”了一声,乖觉地走在他身后,龚如清放慢脚步,似随意般问:“你小妹和常燕熹颇亲近,我记得你说过与他并不相熟。”
潘莺斟酌着回:“我在桂陇县开茶馆,常大人来吃过几回茶,待小妹不薄,送过些小玩意给她。”
“原来如此。”龚如清颌首:“倒想不出他能做出这种事儿。”
潘莺也笑了:“他人不坏。”
龚如清没有答话,稍顷忽儿又问:“我那妹子若嫁与他,你觉如何?”
潘莺回话:“我与他不相熟,龚大人还是自思量为宜。”
龚如清道:“既不相熟,你怎知他人不坏?自相矛盾!”
潘莺笑道:“我好似说什么都是错呢!”
龚如清亦显露出笑容,她悄看他侧颜,飞眉凤眸,鼻挺唇薄,乌松油亮的发绾得齐整,他很高大,一身绛红官袍十分合体。
古有诗来形容他:人物风流还似晋,衣冠儒雅尚如唐。
潘莺暗忖前世里她只见过常元敬这副斯文皮相,如今和龚如清相比,果如潘衍所述那般,常元敬斯文的阴沉,而愈发显的他清风明月。
不过她向来看人不准,龚如清能在朝堂混得风生水起,也未必能有多良善。
一路胡思乱想进了书房,果是高门大族的人家,书房都比寻常人家要宽阔,墙上挂着名人山水,黄花梨大橱整齐堆满各种书册,桌安搁着笔墨纸砚,临窗搁着卷草纹矮榻,一个丫头俯腰在理榻叠被,听得动静站直身来行礼,见到潘莺愣了愣,目光有些吃惊。
龚如清吩咐她:“泡壶碧螺春来。”又朝潘莺道:“你原是开茶馆的,应最懂茶最会品茶,尝尝我这碧螺春如何!”
潘莺连忙推辞:“大人的茶不必品鉴,定是极好的,我只是来拿单子就走。”说话间那丫头已出去了。
“不急,你随意坐吧。”他先进内室里更衣,等丫头端着茶盘复来,也恰走出,已换了身沉香色团花纹真裰。
坐回书案前,丫头执壶斟茶两盏,他滑盖吃了口,便充满兴味地看向潘莺。
潘莺无法,只得硬起头皮品茶,晓得此时不说些什么、还真要被龚如清看低,她略思忖问:“龚大人可知晓,撮的一样茶叶,为何茶馆里的茶,要比自己府上冲泡的滋味足?”
龚如清眉梢微挑:“可是水的缘故?”
潘莺点头淡笑:“大人智慧,泡茶之水需得活火煎,何谓活火,即炭尖燃焰苗,煮水时辰也有讲究,若炭上焰苗刚起,盛水器才热,便立即倾倒,这水太嫩压不住茶燥,若水沸得过老,则冲不出茶香来,反把好端端的茶给糟蹋。”
龚如清继续问:“你觉得怎样的水最适宜?”
潘莺回话:“煎水时有三沸,初沸水声如阶下夏夜虫鸣,二沸之声似载车吱呀满归,三沸之声如风过松涛,涧水奔流,再煎便老了。泡茶亦如做人,施中庸之道,是而二沸刚至三沸间,最适宜冲茶。”
龚如清探她的目光有些微变。
潘莺把茶盏搁香几上,起身再道:“还烦请龚大人把单子给我,时候不早,不能久坐。”
龚如清没再多话,拈起毛笔写与她,此处不再多表。
第玖陆章 潘莺备考篮感阿弟 巧姐抱公鸡降邪妖
再说潘衍出了观音庙,也不想回江南会馆,招手拦了轿直往家里去,一路想着准备考篮的事,到门口正是晌午时,听得房里传出笑声,疑惑的迈进槛,见潘莺竟然在。
“你今没去龚府么?”他端起壶倒盏花茶一饮而尽,那和尚每道菜实舍的放盐,咸的喉咙都齁了。
潘莺笑道:“龚府小姐陪老夫人去旁处赴宴,没事儿不用去,说起还有三日你要入考试院,严打满算不过两日,得帮你把考篮仔细备好。”
她拿过一个竹考篮递他面前:“你再看看还缺什么!”
潘衍看考篮里分三层,下层搁有笔墨纸砚、油布缝的卷袋,中层搁剪刀蜡烛钉锤油纸等,上层是各种耐饥经久的吃食,还有些零嘴儿,剥壳桂圆肉、糖莲子、柿饼及切好的参片。除了考篮,还有个箱笼,搁着被褥枕靠门帘,小盒里备着丹药,另备了鸡鸣炉,小锅铫子茶碗筷箸,一包碎米,一筒面条,一杯茶叶,还熏肠咸鲞及些酱醋盐佐料,只需热热便能吃了。
他着实吃惊:“这是你整理的?”井井有条不说,简直应有尽有。
潘莺笑道:“我请教过龚大人,他说备齐这些,试院科考九日顺利过。”
潘衍心底涌起一股子暖意,他其实从前虽有很多事、毋庸亲历亲为,但也明白替他办理诸事的下属或旁官儿,或因命不可违、或因利益交换,或因威逼利诱,纵是做了,也没什么真诚以待的心。
但潘莺却不同,虽下蛊毒他,却又未曾怠慢过他,只因他这副皮囊是她的阿弟,她们是亲人吧,但这份善意他还是感受到了。
嘴角动了动,淡道:“我若不高中,莫说你,连这考篮都对不住。”
潘莺听了笑道:“你一定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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