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看着围着他的士卒,用力的扯开了衣裳,露出了瘦骨嶙嶙的胸膛:“想要逃跑是死罪,老子知道!来啊,尽管杀了老子!老子以前一百四五十斤,现在只有八十斤了,走路都在晃,迟早要死,还在乎个毛!”
其余逃跑的人中有人跪在地上痛哭:“行行好吧,我们都快饿死了,就让我们离开这里,自生自灭吧。”
领头的将领恶狠狠的看着众人,厉声道:“圣上说了,现在是我大周最艰难的时期,只要过了这一关,我大周就会崛起!你们竟然背叛圣上,背叛人民,背叛大周,罪无可赦!”
“饶命,饶命啊!”众人中有人大声的惨叫哀求,有人却一声不吭。想要逃出营地,逃出陇西而被抓住的人经常有,从来没有看到一个人免于死罪的,何必多做无聊的哀求。
那破罐子破摔的人大声的笑:“都站起来,跪着算什么?难道你们以为你们还有生路吗?老子生要站着生,死要……”
“噗!”一个士卒一刀捅进了那人的胸膛。
那人浑身一震,用力抓住了插在胸膛中的刀锋,狞笑着:“……站着死!”气绝,当真站着而死。
“全部杀了!人头挂在营地的门口示众!”领头的将领厉声下令,惨叫声中,企图翻越围墙而出的人尽数被杀。
营地中静悄悄的,一点声息都没有,好像谁都没有听见凄厉的惨叫声,闻到浓郁的血腥味。若是能通过茅草屋的墙壁,却能看见每一个茅草屋中都有人在颤抖着,或麻木的看着屋顶。
……
房玄龄慢悠悠的翻着公文,又是一桩企图逃跑而被杀的报告,太常见了,麻木到一点点的震惊或伤感都没有了。
“这些愚蠢的家伙啊。”张亮叹息着。
周围的几人从案几上抬起头看了张亮一眼,注意到了毫不遮掩的哀伤,立刻明白张亮这是在悲伤自己。几人就沉默了,不知道是谁轻轻的叹息,然后卷起了整个大堂中所有人的叹息声。
这大堂中的众人都是并州各地门阀的子弟,谁不是自负才华绝顶,天下无双,想要做出一番大事,青史留名?但眼前的大周是绝对没有机会统一世界的。自古除了生产力低下,吃野菜是正餐的尧舜禹汤时代,就没有听说吃野菜还能统一世界的。缺乏粮食的大周平稳上进和谐的氛围下,其实暗潮此起彼伏,稍有不慎就是全盘崩溃。
侯君集慢慢的走出了座位,推开了大堂的门,其余人会意,都推开了窗户,屋外一览无余,绝对没有人贴着门窗偷听。
“那些蠢货,不知道逃出了营地,还有无数的关卡等着他们。”侯君集低声道。
房玄龄等人惨笑:“若是能够逃离,还轮的到他们?我们早跑了。”
那些百姓以为逃出了营地就能逃到关中、中原、蜀地,太天真了。营地之外每个数里就有岗哨,越是靠近边界,岗哨越是严密,甚至有牵着猎狗十二个时辰不停歇的搜索边界,别说是人了,就是苍蝇都未必能够飞得出去。
房玄龄等人又不是不吃野菜不舒服斯基,就是因为知道逃跑的成功率无限接近于零,才老老实实的待在大周吃野菜。
“一步错,步步错。”张亮长叹。他们到大周朝当官是为了实现理想和个人价值,不代表对李建成如何的忠心耿耿。良禽择木而栖,他们这些门阀子弟与李建成是互相合作的伙伴关系,不是卖身给了李建成,干的不开心自然想到了换老板。李建成乃至整个太原李家自个儿还不是从杨広大老板手中跳槽出来的?
但李建成靠造反发家,深深的知道控制力的重要性,从思想上到行为上严密的控制着整个大周。整个大周就是一艘贼船,上船容易下船难,谁敢谈退出,就是对李建成不忠心,就是想要造反,就是背叛炎黄子孙,就是人人得而诛之!
“可惜了那些人。”房玄龄低声道,神色中有些凄苦和又有些侥幸。第一批无法忍受野菜,或者不看好李建成的未来,提出辞官不干的人已经埋骨荒山。
“李家不厚道啊。”侯君集几乎咬牙切齿。员工自愿996,那是因为员工勤奋或者兴趣,与老板要求996是完全不同的。要是工资到位,员工也不是不能商量,但老板只支付朝九晚五双修的工资,高呼996才是人生,就无耻到了极点了。李家做的更过分,竟然不允许员工离职。
众人一齐点头,日子过得艰苦,看不到未来,愿意留下来的是理想主义者或者忠心耿耿者,都是非常非常非常了不起的忠臣,但不能因此就要求所有人都必须吃苦必须忠诚。愿者留,不愿者去,这才是基本法则,没得谁敢走就要掉脑袋的。
房玄龄怔怔的看着案几,公文就摊在案几上,他却没有看清一个字。
“房某自诩有谋略,七步一计,可是缺少决断啊。”房玄龄低声道。众人沉默不语,他们也是一样,在该做决断的关键时刻没有做出决断。
李建成的转变不是一朝一夕而成的,不允许有人退出也不是忽然发生的,他们若是坚定地求去,有的是机会,但却在犹豫中错过了。
都是并州门阀子弟的情面;以前是好友的情面;家族已经投入太多,退出就血本无归的彷徨;胡雪亭根基空虚,不用儒教,走上了邪路,天下大局可能变换的期盼;别人都没走,多半还有转机的思虑;回到上古淳朴纯净纯洁的人际关系的梦想;一同穿开裆裤的小伙伴已经事业有成,而自己一无所有的痛恨……太多的东西造成了他们的犹豫,然后,全身而退的大门就关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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