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龄躺在血泊中,死死地盯着杨幽的脸,忽然哈哈大笑:“什么杨幽杨白头,什么替父母报仇,不就是一个躲在泥土中,任由娘亲被杀的懦夫胆小鬼不孝子嘛?”他斜着眼睛,鄙夷的看着杨幽,道:“你不叫罗成叫杨幽是对的,罗成无耻不孝胆小懦弱,不改名哪里有脸面活在世上?”
杨幽怒吼:“你说什么?我杀了你!”一剑又一剑的斩落。
房玄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忽然悲哀无比,不是因为疼,不是因为要死了,而是因为这个世界真是奇妙,学富五车的他,竟然也是陨落在茫茫众生中的一个普通人而已,天下再也没有一个人知道,曾经有个叫房玄龄的人才高八斗,胸怀济世安民之志。
“真是悲哀啊。”房玄龄默默的道,很快就没了气息。
杨幽却继续乱砍,周围的火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一丝的血色都没有。
“我不是懦夫!我不是不孝子!我没有眼睁睁的任由娘亲去死!我是罗成……我是杨幽……”杨幽浑身发抖,站立不稳,终于倒在了地上,任由鲜血沾染了他的脸,白发,衣服。
“李师明……太原李家……都怪你们!都怪你们!我与你们势不两立!”凄厉的呼喊声在营地中回响。营地外,依旧杀声一片。
……
大散关。
杨轩感在酒杯中倒满了酒水,慢慢的举起,又悠悠的倒在了地上。
“我知道你不喝酒。”杨轩感淡淡的道,“这一杯总是要喝的。”他举起茶壶,倒满了茶水,再次倾洒在地上。
“真没想到,你竟然飞升了。”杨轩感道。
“我是没有搞明白什么是飞升。是飞到了天上吗?很多人都这么说,信中也是这么写的,其实我不太信。”杨轩感咧嘴笑。
“见识了你们师徒二人的无耻,对亲眼见到的事情我都不太信了,何况是别人说的。”
“只是,你终究是没了。”杨轩感沉默了。
“不管你是去了天上,还是去了地下,有些话,杨某还是要告诉你的。”他慢慢的道。
“你是我今生唯一的朋友,能够遇到你,我很高兴。”
杨轩感忽然笑了:“你或者不信,堂堂大随司徒的儿子、大随的柱国大将军、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被无数人围着哄着的杨轩感,竟然除了你,是没有一个朋友的。”
他吃吃的笑着,眼角忽然流下了泪水,也不去抹,任由它沿着脸颊流淌。
“有很多人以为我与你为友,是看重了你的剑术,以及胡雪亭的能力。嘿嘿,杨某不屑争辩。”
“但我知道,你也是有疑虑的。”
“是啊,一个一无所有的笨蛋,为什么有个司徒的儿子抢着上来做朋友呢?你头上又没有长角,又没有气运光环,怎么会有天上掉下馅饼呢。”
杨轩感哈哈大笑,又满上了一杯茶水,倾洒在地上。
“因为我看见你,就像看见了我自己。”
杨轩感微微出神,看着屋外的天空,思绪飞到了幼年的时候。
“我小时候,很笨很笨的。”他慢慢的说道。
“学堂所有人都会背书了,我却不会,其他人都说我是笨蛋,夫子冲着我爹的面子,没有说,但我知道他心里也说我是笨蛋,因为他再也没有叫我背过书。”
“家中来了客人,比我小的弟弟们都知道怎么行礼,怎么称呼,怎么走路,怎么坐下,我却不会,弟弟们却说我是笨蛋,客人们笑着摇头,说我家兄友弟恭,兄弟和睦,我知道,他们认为弟弟们说得对,行礼走路称呼都不会的人,不是笨蛋是什么。”
“仆役犯了错,弟弟们都知道背几段书,说清道理,该怎么处罚,我却不会,娘亲说我笨,我很高兴,终于有人当面说我笨了,我用不着去猜他们是不是在背后说我笨。”
“朝廷的大臣们对我爹说,轩感做什么反应都慢,都学不会,是不是有些痴傻,要不要找个御医看看。我爹说,‘轩感不是痴呆’。”
杨轩感静静的坐着,慢慢的倒上了酒水,一饮而尽。
“我一直不知道,我爹是根据什么认为我不痴呆的,或者,他其实也是觉得我痴呆,只是为了面子而维护我。”
“嘿嘿,堂堂大随司徒,天下第一将,文韬武略从不输人的杨恕,怎么会生出一个痴呆儿子呢?”
杨轩感笑了:“看,我不笨吧,我竟然懂得揣测我爹的心思。”
“长大后,我拼命的读书,拼命的练武,我只是不想被人歧视的看着我。然后,我会背书了,会写字了,会行礼了,会写文章了,会带兵打仗了,再也没人以为我痴呆了。”
“虽然还时不时有人说我是笨蛋,但我知道的,那和小时候说我是笨蛋的意思完全不同。”
杨轩感抚摸着酒杯,感受着酒杯的温滑,淡淡的道:“我不是笨,也不是痴呆,我只是不愿意想的太多,不想像他们一样那么复杂。走路就是走路,坐下就是坐下,为什么要这么多规矩,有意义吗?走得直,坐的挺,小小年纪就学大人行礼,就油嘴滑舌,就趋炎附势,就损人利己,就是一个正常人应该做的,不做就是笨蛋?”
“真是荒谬。”
“我不喜欢的东西,不认为正确的东西,我不去做,不去学,不去想,我喜欢的东西,我认真的学,认真的做,认真的想,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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