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陆廷镇呵斥,“睡觉,明天早晨想想,你今晚是不是糊涂了。”
章之微不说话,仍旧保持蜷缩姿态。陆廷镇喝了两杯水,见床上娇娇女孩仍旧毫无动静,他微微蹙眉,倾身去看——
她已然熟睡,只是睡得并不安稳,眼睛哭红一片,脸颊还是泪痕叠叠,一重垒一重。不知她哪里来得如此气量,哭成这幅姿态,可怜极了。
她如今睡着,陆廷镇却难以安眠。他安静地看着章之微小小一具身体,冷不丁想起父亲刚得知阿曼是叛徒的那天。
陆家早些年做药品生意时和人结怨,对方姓杨,几十年来,两家势同水火,互相牵制一阵,到了近十年,陆家凭靠着房地产生意拔地而起,对方才被压在下面。找到阿曼也是个意外,是陆家派去杨家的卧底,无意间发现一些资料,而这些,则是关于阿曼。
阿曼如何在杨家工作,又如何被派去陆家工作,接近陆老板,一点一点取得信任……
尽管其他资料页在水中遗失,关于阿曼的这些,却是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就连他的死看起来也仿佛是一场作秀。
阿曼为何在死前要求陆老板照顾他的养女?他和章之微非亲非故,只是做了几年邻居,怎么会这样对她好?章之微父母死于疾病,也是蹊跷,章之微是不是也早早被杨家洗脑,特意送到宅邸中做小卧底?
毕竟谁都不会怀疑一个未成年的女孩。
那天,陆老板打算就地料理章之微。
对生意人来讲,背叛和不忠都是大忌。
陆老板自觉与人为善,做人也豪爽,旁人向他借钱,绝不会要求对方写借据。曾遇到绑匪,陆老板几句话能劝得对方一心向善,将他释放。当然,陆老板也未薄待对方,知对方是走投无路第一次做事后,陆老板吩咐手下给他一笔钱,劝他改邪归正,洗手上岸。
那人后来跟随陆廷镇,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陆老板容人肚量大,唯独不能容忍背叛和欺骗。如果不是陆廷镇相护,如今章之微大概还真如她所说,仍旧在寮屋中穿梭,出卖身体,或住廉租房,在灯红酒绿中转过一张又一张的床榻。
陆廷镇见陆太太喜欢她,也不忍母亲伤心,他自己也难以对抚养的人下手。到底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生活这么久,禽兽尚有怜悯之心,更何况人心。
况且,暂时没有证据证明章之微别有用心,她来陆家这么久,也都是安安分分;做错事的是她养父,和她一个可怜孤女,的确无太多关系。
这些话,如今也只有陆廷镇和陆太太在信。
陆太太宅心仁厚,不许佣人传这些流言,她建议:“倘若真觉微微不安全,等她毕业后,就找个好人家,让她嫁出去。书是要读的,她一个女孩,也总要出嫁。”
陆老板这才勉强同意。
只是不知谁将这些话传到张妈耳中,她一个侄子早些年跟陆老板做生意,就死在被劫的那辆船。
……
回忆至此,陆廷镇看床上的章之微终于换了姿态,她一条胳膊搭在外面,一身雪花肉,腕上仍旧佩戴着陆廷镇送她的佛珠串儿,上好的砗渠,温润光泽。万佛寺高僧邀陆廷镇坐下喝茶,私下商谈,告知他命途多舛——事业顺风顺水,即使有波折也毋需担心,总会遇难呈祥,逢凶化吉;唯独姻缘浅薄,怕是要孤苦一生。
陆廷镇耐心听高僧讲这些,一笑置之:“我不信天命。”
高僧只摇头:“执迷不悟。”
临走前,高僧给了他这串砗渠佛珠,面色高深,只说能保他平安无虞。
平安无虞。
陆廷镇不需要佛神庇佑,他不是会向上天祈祷的卑微信徒,他不必去三拜九叩才实现自身愿望。
他不是章之微这种会将高僧话语奉为圭皋的小可怜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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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三日时间,章之微都没有和陆廷镇“和好”。
她其实不懂什么才叫做和好如初,清晨醒来,陆廷镇绝口不提昨晚的事情。
一切如常,照旧带她拜访旧友,带她吃喝玩乐,陆廷镇朋友也带了女伴,土葡人,用葡语唱起柔软的情歌,她的声音沉厚,曲调又温柔又有点难过。
章之微冷眼看着他们,现在剖开来瞧,她和这些人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或者还不如她们,至少她们还有个“情人”的名头,在公共场合下尽可以举止亲密,不必在意他人看法。
而她呢?名义上是叔侄,实际上连情人也不如。吵架后,陆廷镇也不会伏低做小哄她开心,他是高高在上陆先生,是她的陆叔叔,是长辈,教训她似乎理所应当。在这段感情中,章之微始终占尽弱势,好似一切全仰人鼻息,仰仗陆廷镇从手指缝隙间抖落一点宠爱。
离得近了,陆廷镇也会不动声色避开,以眼神警告她,不可胡来。
背地里做的时候他却没有这般道貌岸然。
章之微不知其他情侣吵架后是怎样的情形,总不会是现在这样。她无心参观古朴美丽的博物馆,更无心去品尝美食佳肴,她胸口郁气难消,看着酒过三巡,有男人嘴巴也越没有分寸,什么话都说。
最不讲究的是姓何的一个小少爷,白西装,瘦削个,他以“镇哥”称呼陆廷镇,一副自来熟的姿态,甚至还开玩笑,要邀请陆廷镇去尝尝“波斯猫”,还有人应声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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