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凌晨的时光如此难熬。
花玉琼在晚餐后离开,她将钥匙交给二人,嘱托他们,离开时只需将钥匙放在门前花盆下就好。她在赌场中工作,经常在夜间工作。章之微吃得东西不多,她心中隐隐约约总有慌乱,莫名地忧心。乌鸡不能不睡,他在躺椅上将就着睡了三个小时,朦胧中睁眼,看到章之微还在望着窗外发呆。
章之微脸上的妆早就没了,素素净净,或许也因此,嘴唇才显得苍白,没有血色。头发剪得整齐,更像还在读书的妹妹仔,听得声音,她转身,怔怔望向乌鸡。
“害怕?”乌鸡问她,“你担心有人追?”
章之微颔首,她皱眉:“我担心他们会追上。”
在一个地方总觉不安心,乌鸡也是一顿:“那我们走。”
两个人都穿一身黑,手电也没拿,乌鸡视力好,他就让章之微牵着他衣角边缘,两人在漆黑中穿梭,有些店铺还挑着灯牌,有些做典当生意的店铺也亮着灯,现在是凌晨两点钟,大半个澳门都入睡了,赌场还在清醒,有心人还在清醒,偶尔能听到某种夜鸟的叫声,沉喑低哑,亦有野猫动静,噗噗啦啦穿过,发出示威般的“哇唔”一声。
章之微脸色苍白,心脏骤跳,好似下秒便要抽刀迎杀。
红拂夜奔,林冲雪夜上梁山。黑夜是天然的遮蔽色,古往今来,仿佛所有传奇故事都少不得夜晚庇佑。斩脚趾,避沙虫,也需浓夜做衬。弯月为刀夜做袍,章之微跌跌撞撞在窄巷幽光中奔跑,她其实倒没怎么想起陆廷镇,她今日将关口视为唯一曙光。过去,又是一番新人生,不用再陷入“他为什么不爱我究竟要我做什么他才会爱我”这种炼狱,也不必再去想对方究竟对她是欲还是爱……
无所谓了,她不愿多想。
下去,或许又是一番天地。
凌晨交界的空气有着血腥味的凉薄,从口鼻沁入肺腑,章之微慢慢地呼出一口气。夜晚中,最好的交通工具是双足,只是此处距离关闸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乌鸡敲开当铺门,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载着章之微向关闸处骑行。只可惜无奸不商这句话再度体现得淋漓尽致,行至花地玛圣母堂,车链条断裂,天暗灯微,乌鸡蹲下检查一阵,决定弃车,带章之微继续逃。
章之微体力有限,她跑了许久,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乌鸡也是,但两人完全不能放松——遥遥看着有亮光穿透薄夜,机车嗡鸣,乌鸡立刻拽住章之微,闪身避在绿植后。
是治安警察的车,巡视而过,章之微屏住呼吸,看着上面人离开,身材高大,应当是土生葡人。她心脏乱跳,低声问:“会是找我们的吗?”
乌鸡说:“大约是。”
陆廷镇和夏家交好,而夏诚明和司法警局、治安警局关系匪浅……这样大半夜地出动找人,除了陆廷镇,乌鸡再想不到会有其他人选。
章之微不做声,两人等待车子离开,才换了小路,专走黑暗隐蔽处。乌鸡有一副好鼻子,这帮了他不少忙,章之微夜视能力没有那么强,她跟着乌鸡跌跌撞撞走,不知脚下踩到什么,像是脱落的一块地砖,绊一脚,她整个人都向前倾倒,摔倒在地。
饶是如此,章之微也没有发出声响,她不吭声,膝盖磕得有些痛,大约跌破皮肉……也不要紧,她爬起来,搭着乌鸡的手站起,听到沉闷的声音。
乌鸡也僵住。
与此同时,两个人听到巷口传来老四的声音:“这边找过了?”
“四哥,都找过了,没人。”
两个人在原地站定,月色不清明,黑暗浓,章之微听到细微的打火机声响,继而闻到香烟的气息。乌鸡垂首,看到巷口右侧,露出一只皮鞋,男人的脚。
是老四。
只露了锃亮鞋尖在这边,只需他往前一步,就能望到两个人。
但老四并没有过来,乌鸡看着这双脚在巷口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折返,仍旧说:“再去别处看看。”
氧气终于重入章之微肺腑,她缓慢地吸着气,膝盖上火辣辣的痛如藤蔓生,她瘸着腿站起来,乌鸡什么话都没说,搀扶着她,低声问:“今天过关?”
两人都知其中有多困难。
章之微咬牙:“先找地方休息,凌晨有珠海往这边的送货车——我们看看,能不能藏在车上。”
乌鸡认可了她的回答。
现如今直接过去已然不妥,乌鸡当即立断,打算带章之微往最近的农贸市场去。澳门所用的蔬菜水果基本都是珠海运来,每日凌晨,关口前,上百辆大型卡车都在关口通道前排长队,活猪、牛、鸡鸭蔬菜……无论刮风下雨还是台风,皆无阻碍。
乌鸡摸透了附近的路,扶着章之微在黑夜中走,转过一条巷,迎面看到正抽烟的老四。
就他一人。
视线相接,三个人都没有动。
片刻,老四拿走唇上的烟,看着章之微和乌鸡。
“你不该走,”老四对章之微说,“陆先生很生气。”
乌鸡伸手去摸藏在裤中的枪,章之微却向老四说:“四哥,您放我们走吧。”
老四不言语。
“您知道,我留在陆廷镇身边,会有很多麻烦,”章之微说,“我知道您担心我是卧底,担心我会害了陆廷镇,也担心我将来缠着他要嫁他不好……现在是个很好的机会,您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放我去大陆,以后他不会再被这些流言困扰,无论是陆老板,还是陆太太,也不用担心到底是留着我的命,还是放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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