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不爱笑,阴郁,沉默,冷淡,像是被困于那方寸空间的幽灵。
人人都说,那个天才死了。
叹息,一声又一声高高低低的叹息,有真心的惋惜,有伪装不好而泄露出的些许幸灾乐祸,也有纯粹是为了给老爷子看的作秀。
每一声,都和少年无关。
它们只存在于楼下会客厅的烟雾中,半丝都没有飘入那个角落里的全黑房间。
无数人来了又去,东西的摆设一天天的变,椅子被拖出来又拽回去,桌上的茶水不断地变换着颜色和位置,但最后,随着时间流逝,这种暂时的热闹最终也化为了一片死寂。
而深陷于这片没有人气的荒芜之中,陈弈月终于感受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她毅然决然地捋起了袖子,扎进了厨房。
在这个过程中,她也终于得以认识到,他的存在是多么脆弱,乃至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地……摧毁。
有时候她会想起来,曾经东翎玺也是喜欢笑的,嘴上说着,“太简单了”、“这有什么难的”、“让我来”,做完以后就会抄着手邀功一般地仰着头,笑得眼弯弯。
「陈姨我最厉害了。」
「是是,你最厉害了。」
那些话,他之后便很少说了。
他不自卑,但自傲也像是随着那些病痛带来的暴躁一并被消磨没了。
二少爷……越来越陌生了。
以前的东翎玺,做事规划清晰,像是身体里植了个计划表,做事精确到分钟——如果有人打乱他的计划,小孩子时期的东翎玺着实是要气恼好一会儿的。
现在的他,每天就是上机,打游戏,对着屏幕笑一阵,敲会儿键盘,说点她听不懂的话,再敲一会儿键盘。
问他今天要干什么,答曰:「不知道啊,随便看看呗就,混日子咯。」
陈弈月一直觉得,如果让13岁的东翎玺知道自己21岁时候居然会是这种样子,恐怕会恨不得坐时光机过来谋杀自己。
不过,就算把这句话告诉东翎玺,他恐怕也只会说:「让以前的我失望了,对不起,哈哈。」
嘻嘻哈哈,浑然不放在心上。
那个曾经踌躇满志的少年,终究是被他自己亲手杀死了。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两年前——
「小陈,你也算是我家的老人了。阿玉他刚接手集团,你也知道,他这人呢,典型的工作狂,工作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你照顾阿玺了那么久,我想应该有很丰富的经验来对付他,是吧?」
「这么多年一直在阿玺身边忙前忙后,我知道是委屈你了。」
「把照顾阿玉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你,是因为我们都觉得,除了你以外,没有人能担得起这个责任……你可不要辜负我老头子啊。」
「阿玺现在也大了,也不用总把他当小孩子……」
没人想过要询问东翎玺的意见,毕竟,现在的他只是个沉迷打游戏的社会垃圾。
阿玺是彻底养废了。
她听到老爷这样叹气道。
多亏家里还有阿玉。
她听到夫人这样忧郁道。
东翎玺在想什么,不重要。
东翎玺想要什么,不重要。
他是在外所有人都会主动绕过、绝不提起,但私底下早就被嘲笑了无数遍的——
那个“废物”。
所有人都在劝她,继续呆在他身边,又有什么意义呢,你陈弈月还年轻,还不到四十岁,完全值得去更好、更有前途的地方。
在她忐忑告诉他这件事后,东翎玺没有流露出半分不高兴,反倒笑了:「那不是很好吗?」
「但是,二少爷你……」
你要怎么办呢?
在冰冷的月白色灯光下,他偏过头来,皮肤显出近乎透明的质感来,搁在键盘边的手腕上爬着青紫色的血管,显得有些怵人。
有时候陈弈月并不希望自己的记性有这么好,在这一瞬间,她很清晰地记起了那段快要被时光尘埃所掩埋的画面。
那是十六年前,还像是小包子的东翎玺,在璀璨耀眼的吊顶水晶灯下,对她甜甜地笑。
陈姨。
他说——
你做饭好吃吗?
而现在,长成俊秀青年的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点点头。
「无所谓啦,哥总是比我重要的。」他失笑,「陈姨,别在意我,我不会让自己饿死的。」
很平淡的反应。
像是早有预料会有这么一天,遂早早地提着一桶的悲伤,将之尽数倾泻入无人的荒原。
也许,这也不过是她自作多情的错觉。
于是,她搬到了东翎集团的总部,跟随着东翎玉的飞机在全国各地周转。
她确实完成得很出色,什么事都完成得井井有条,连东翎玉这样的挑剔鬼都说不出一句不满。
然而,夜深的时候,她偶尔会听到有个奶呼呼的声音,在细细地呼唤着——
“陈姨,我饿。”
错觉而已。
大概,只有她一个人在生这般无关紧要的惆怅。
*
在听到东翎玉询问“注射”的问题,陈弈月其实很有几分想发笑。
哪怕是这般没有意义的关心,都来得着实太迟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家里人整齐划一地避开东翎玺,仿佛所有人都拥有着一致的看法,那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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