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瞿英,韩青就知道自己是白担心了。
不要说是吏部尚书,便是自己这个中书令让给他,都没人能挑出什么毛病。
当然了,能凭借名望坐上这个位置是一回事,能不能坐稳,让下面的人信服,又是另一回事。
可是对瞿英来说,当年草创之际,什么样的难题没有遇到过?跟世家出身的韩青比起来,他作风大胆、思绪跳脱,总有意想不到的办法。这也是韩青念念不忘,总是会回忆起他的原因:遇到自己觉得棘手的问题,他会忍不住想,如果是瞿英在这里,他应该有办法吧?
这时,瞿英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笑着走了过来,朝他深深一礼,“一别经年,见韩兄依旧龙马精神,吾心甚慰。”
“瞿兄才是吧。”韩青打量着他,“我记得你只比我小两岁,怎么如今看着倒像是小了十岁。”
瞿英开心地笑了起来,“因为我不操心。”
没有一天不在操心的韩青:“……”
贺星回听到这对话,便跟着笑道,“令公为朝事清减憔悴,是我之过。这不是赶紧将诸位都请来,为令公分忧吗?”
“吾等惭愧。”几人连忙说。
借着这个话头,他们便也跟韩青也寒暄起来。韩青知道贺星回这是有意让自己试一试他们的才能,便将话题引导了朝政上,挑一些不太紧要的事务来考察他们。
瞿英当然是不需要考察的,就跟庾兰泽和贺星回到屋里去说话,把外面的地方留给他们。
才一落座,瞿英就道,“殿下行事这般锋芒毕露,难道就不担心吗?”
贺星回反问,“我一个女人,站在朝堂上,什么都不做就很扎眼,还怕锋芒毕露吗?我只怕锋芒不够,震慑不住蠢蠢欲动之人。”
瞿英抚掌大笑,“当年家父也曾问过高祖皇帝同样的问题,殿下可知高祖是如何作答的?”不等贺星回回答,他就迫不及待地揭晓了谜底,“高祖皇帝说,我一个造反的,怕什么锋芒毕露?由此观之,殿下颇有高祖皇帝遗风啊!”
“先生说笑了,我怎敢与高祖皇帝比肩?”贺星回连忙摆手。
她常常觉得现在的局面很难,但其实,她的开局已经很好了。如果是身在乱世,一个女人想要从无到有做成一番事业,必然要历经无数磨难,绝不可能像她这样轻松。
贺星回当然没有见过高祖皇帝,倒是成婚之后见过太宗几次,那位陛下已经是龙章凤姿、威严天成,据说也只像了他的父亲八成。
开国皇帝的底气、心胸和能力,非常人能及也。
“非也!”瞿英对她的评价却很高,“能打天下的人,几百年总能出一个。似殿下这般能治理天下之人,却只能等待天赐。殿下若是过分谦虚,我倒要看低你了。”
也就是房间里只有三人,另外一个庾兰泽也是个什么话都敢说的,他这一番几乎称得上“大逆不道”的话,才没有引起什么震惊。
贺星回觉得这话有点意思,不由坐直了一些,问,“先生此话怎讲?”
在主流的思想里,打天下才是最难的,做个守成之君不难。瞿英这番话,似乎完全颠覆了这种说法。
但瞿英立刻又反驳了这一点,“我说的不是一般的守成之君,以那个为标准,那治理天下确实不难。先帝不也安安稳稳做了二十年的太平君主吗?”
“我说的治理天下,是胸有丘壑,面对一团乱麻的局势,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更知道该如何解开这团乱麻。”
贺星回听得暗暗心惊,几乎要以为自己的老底被人揭了。
瞿英却是话锋一转,“殿下可知,当年家父为何辞官不就,一心归隐田园?”
“不是因为老先生淡泊名利,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贺星回笑道。
瞿英听见她这话,也笑了,“你要是再年长几岁就好了,我爹一定喜欢你,太会说话了。——功名利禄,世上谁人能真正看穿呢?若果真如此,我今日也不会在这里了。当年家父之所以辞官,只是因为看清了眼前的那一团乱麻,他解不了。”
打天下的时候,大家心向一件事,劲往一处使,即便有些什么龃龉,那也是公心大于私心,因为知道都还没到摘果子的时候呢,闹起来没什么好处,所以都能按捺住私欲。
可是到了建国称帝,论功行赏的时候,这种表面的和平就很难维持住了。
大家都觉得自己功劳大,都觉得自己应该多分一份,可是蛋糕就这么大,每个人都要有一份,这中间的取舍、平衡太难了,不管怎么做都总有人会不满意的。
不满意,就会生乱子。
可以说,在大越建国的前二十年里,高祖和太宗两代君主,不是在打仗收复国土,就是在给朝臣们拉架,拉着拉着,朝臣们发现拉帮结派更有优势,于是就成了势力。势一大,就不是那么好压下去的了。
也亏得是太宗皇帝算是半个开国之君,威望极重,在生了一场大病之后,不能外出征战,反而稳定住了朝堂,没有闹出大乱子。
可惜他又没有一个好的继承人,先帝太过平庸,即便规行矩步,半点不敢更改亲爹的各种政策,朝廷还是在内耗之中,慢慢走上了下坡路。
瞿放是个很骄傲的人,他已经看到了这一天,觉得自己没有能力解决这些难题,索性就先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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