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陆裳这么通透的人,有时候也不免会因从小接受的这种教育而觉得内心折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裴大姑娘的人生,可以称得上是陆裳的理想:一嫁从父,听从家族的安排,用婚姻为家族换取足够多的利益,还了这么多年的生养之恩,然后丈夫早早死了,二嫁就能完全遵从己心。
——这竟然是从前的她,能够为自己设想的最好的道路。
在这条路上,裴大姑娘就像是一个活着的象征。所以知道她落到了陆裴手中,陆裳就不免动念想把人救出来。
但她空有智慧,行事却处处受限,就连出个门也要陆裴这个兄长点了头才行,手里能指使得动的人都是依附陆家生存,他们会听她的话跟陆裴对着干吗?
可是任由人留在陆裴那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以陆裳对他的了解,他肯定不会直接揭破这件事。不说翻旧账可能会对家族造成的影响,就说现在当政的那一位,也未必会因为这种事情,就撸掉陆继善的官。
她连天家的寡妇都送回家,听凭自嫁了,又怎么会因为这件事苛责陆继善夫妻?
再说,以她的周全,用人之前,难道不知道陆继善是什么人吗?既然用了,就必定不会半途而废。
这一点,陆裳能想到,陆裴不会想不到。
所以,他费时费力地找人抓人,必然是有别的图谋。如果是想留着人,在关键时刻威胁陆继善为他们办事还好,至少还有转圜的余地。怕就怕他直接把人送去裴家,然后裴家做主,让她“病逝”。
听起来很荒唐,可是陆裳很清楚,这种事情,在世家之中其实司空见惯,只是秘而不宣。
何况,无论怎么想,这都是最能报复陆继善的做法,也是最能成全世家脸面的做法。——人死万事皆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除了陆继善痛失所爱,一切都很圆满。
所以救人如救火,她必须要立刻下定决心并采取行动。
只是,不提怎么样才能把人救出来,只说她这一步走出去,就不会再是陆家温良端方、人人称赞的三姑娘了。
她是那样的忧心如焚,以至于甚至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了。
直到陆薇开口叫她,陆裳才吓了一跳,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道,“你怎么走路没有声音?”
“是我没有声音吗?是你心不在焉,什么都没有听到吧?”陆薇立刻反驳,“我叫了好几声,你才有反应,这是在想什么?”
“没什么,一点小事。”陆裳随口敷衍道。
陆薇却误会了,她揶揄着凑近陆裳,“是不是……在想什么人?”
“胡说八道。”陆裳脸色淡淡。
陆薇顿觉无趣,“阿姊就没有想过自己的婚事吗?”
“这种事有什么可想的,无非是听家里的安排罢了。至于人选,我立刻就可以给你拉出一个名单来,你要吗?”陆裳说。怎么会没有想过呢?只不过对于她来说,这件事是没有任何悬念的。
难度只在于如何让第一任丈夫“病死”而已。
不过,既然说到了这个话题,陆裳也就顺着这话反问道,“看样子你是想过的了?”
陆薇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大兄最近总去结交那些寒门士子。你说,会不会……”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但是意思两人都明白。世家拉拢用得上的人,手段无非那几个:给予金银财宝,许他高官厚禄,妻以族中之女。
如果是一个前途无限、值得投资的青年才俊,陆裳陆薇姐妹的婚事,也并非不可能成为筹码。
“现在还不至于。”陆裳十分冷静,“真到了那一天,只怕世家也不是如今的世家了。”
“那就没意思了。”陆薇脸上立刻露出无趣的表情,很嫌弃地道,“那就没什么可想的了。就像阿姊你说的,无非是那几个人,闭着眼睛都能想得到。”
她趴在椅背上,放低了声音,“阿姊,我不想嫁人。嫁了人,就不是自己了。我不再是陆薇,而是某陆氏,这太可怕了!”
说到最后,尾音泄出了几分委屈。
陆裳摸了摸她的头,忽然就下定了决心。
如果是为了自己,她或许会反复踌躇,进退为难,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可是现在,外有等着她营救的裴大姑娘,内有将她视作榜样的亲妹妹,踏出这一步,好像也不是那么困难了。
如果她成功了,妹妹可以沿着这条路从家族里走出来。
万一失败,情况其实也不会变得更糟糕,无非是她的丈夫人选会换一个出身更差的。
事不宜迟,陆裳立刻换了衣服,准备出门。陆薇想跟着,但她犹豫半晌,还是拒绝了。她现在还不知道会怎么做,带上陆薇,只会牵连了她。
……
旅店里,贺子越和他的一干朋友们正在吃饭。
贺子越不知在想什么,时不时就傻笑两声,视线从在座的每一个人身上扫过,脸色就会出现一次变化。
大家都被看得受不了,最后是陆谏开口问,“贺兄,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是啊,有什么事,大家可以一通参详。”高渐行也说。
“咳咳!是这样的。”贺子越坐正了身体,清清嗓子,十分正经地道,“我在想,我们这么多的士子齐聚于此,光是这样干等着考试时间到来,似乎太浪费了。这么难得的机会,不如咱们组织一场文会,让大家能够尽情地交流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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