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奠”字灯笼挂在门檐下,被风吹得歪歪斜斜。
陆裳从车上下来,一身早已被淋湿的白衣与灯笼呼应着。车夫已经叫开了门,她很快就被迎了进去。
陆家主的灵柩停在正堂,守在这里的是他的长子。他的年纪比陆裳小两岁,面上还是忽然失去庇护的茫然,看到陆裳,也是吃了一惊,“阿姊……”怎么回来了?但这样问显然很不合适,看她的样子就是回来奔丧的,虽然赶得急了些,也是人之常情。
“我先拜过叔父。”陆裳说。
有仆人送上麻布孝衣,替陆裳披上。然后她才缓步上前,在灵前取了三炷香,于烛火上点燃,跪下来拜了三拜,起身将香插在香炉里。
又在这里待了一会儿,她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叫了热水,沐浴更衣。
陆薇得知消息过来的时候,陆裳正在喝药。她吓了一跳,“阿姊病了?”
“回来的路上吹了风,淋了雨,为免着凉,先喝点药。”陆裳语气平静地说着,将一碗苦药一饮而尽。她是回来奔丧的,但奔丧只是个开始,这么关键的时刻,可不能病倒,必须要防患于未然。
陆薇连忙捧着蜜饯碟子递过来,陆裳便取了一块含在口中,“你怎么还醒着?”
“睡不着。”陆薇吐了一口气,“不过阿姊回来,应该就能睡着了。”
她说着,往陆裳的床上一坐,有些忐忑地问,“我今晚跟着阿姊睡,可以吗?”
陆裳微微点头。
她以为自己早就已经为今天做好了准备,可是事到临头,心里还是难免生出一个又一个的杂念,这时候,身边有个人反而好些。
姐妹俩头碰头地躺在床上,过了好一会儿,在陆裳的思绪都变得模糊起来的时候,忽然听见陆薇问,“阿姊,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
“满朝上下,似乎都在猜测阿姊的心意。”皇帝慢吞吞地说。
他只是对政治不感兴趣,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大抵是身为帝王的本能,身边的这些暗流涌动,也很难不被他察觉。每个人看向他的视线都带着这样那样的含义,看得久了,也就懂了。
殿里燃着好几支蜡烛,虽然不及白日明亮,但在这个距离,已经足以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贺星回问,“那阿福你呢,你也在猜吗?”
皇帝的声音低沉沉的,伴随着一道闷雷,但贺星回还是听清了,“我猜……阿姊在等。”
贺星回不由叹了一口气,“猜对了也没有奖励。睡吧,不要多想。”
皇帝摇了摇头,突然笑了起来,“在这件事上,阿姊也太瞻前顾后了些。不过我知道,阿姊这都是为了我,不然……”
人人都猜贺星回有更进一步的心思,人人都猜她究竟会用什么样的办法迈出这一步,可是只有皇帝知道,贺星回是在等,等他……寿终正寝的那一天。
把一切都交给命运,简直不像是贺星回能做出来的事。
万一他比她还活得长怎么办?
皇帝顿了一下,转开视线,不再看贺星回,又低声,“阿姊,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吧,好不好?”
贺星回不知怎么,被这一句话说得心惊肉跳,不由喝止道,“你别乱来。”
皇帝不由失笑,“阿姊,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然而贺星回听到这句话,视线却是下意识地扫过了他的胳膊。皇帝微微一僵,连忙侧过身,将胳膊藏了藏,“咳……这个是意外。”
见贺星回不说话,他又道,“这事总是要解决的,不然让诸位重臣一直这样悬着心,也不是好事。”
这道理贺星回当然懂,“你……”
“阿姊已经为我做了许多,我却一直没能为阿姊做点什么。”皇帝再次坚持到,“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吧,阿姊。”
贺星回盯着他看了半天,皇帝这次没有避开她的视线,半晌之后,她终于点头,“好吧……”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别太出格。”
皇帝心想,阿姊你半辈子做的事,哪一件是不出格的?这时候倒来叮嘱我不要出格了。
不过这话他当然不会说出来,欢天喜地地送走贺星回,便躺在床上盘算了起来。这件事最好的解决方案,当然是他直接禅位,如此大家皆大欢喜,连一点波澜都不会有。
这笔账对皇帝来说是很好算的。
假如一切按照贺星回的计划,他先死,那自然是一切都好说,她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万一要是自己活得比较久,离了阿姊,朝政该交给谁?到时候,多半也只能抓一个孩子过来禅位,让他们操心去。
既然反正都是要禅位,何必等到以后?
……
第二日一早,贺星回就接到奏报,昨夜风雨大作,不仅劈坏了京郊的几棵树木,而且还吹飞了一些人家的屋顶……
即便是京畿一带,也不是人人富裕的。虽然大部分人家还算殷实,但总有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致贫的,所以至今仍然有人住在茅屋里,风一吹,大半茅草都被卷走了,整个家里都被雨洗了一遍。
瓦房当然要好得多,但也有瓦片被吹飞了,屋子里漏雨的情况。
这还只是京畿附近,其他地方的情况还没来得及报上来。
幸而还没有到麦收的时候,除了一部分被风吹得倒伏的,应该不太会影响地里的收成,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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