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林芜才回过神来,又拉着他去看下一件,几步路的距离也要凑到他耳边,用气声轻轻告诉他自己听到瓷器在说话,刚才那件比较吵,背景音是宫廷的丝弦歌声。
秦殊就摸了摸他的脑袋,理顺一缕翘起的头发,想起十三四岁的时候学校要求课外学习,暑假时候他带林芜去美术馆,似乎也是这样的情景——他这个不通美学的人早早根据文字介绍编造完了改写的心得,小孩却还沉浸在欣赏展品的欣喜中,出了大门深吸一口气,叽叽喳喳地和他分享刚才看到了什么,哪副画背后有怎样的故事,“画会说话”。
展馆不大,两个小时就足以让他们逛一个来回,剩下的时间里林芜在“上去看看博物馆其他的区域”和“体验亲手做瓷器”之间选择了后者,坐到彩色矮桌旁和一帮小朋友一块儿凑热闹,听工作人员讲解“玩泥巴”的步骤与要点,支着下巴看得入神。
秦殊就自觉等在家长陪同的区域,被隔壁西装革履的某家父亲搭讪,惊讶地问他年纪轻轻就有了孩子么,看起来还像个大学生。
林芜远远地听见了,就隔着一群小朋友笑着看他一眼,想起走出理发店时又遇见那个自来熟的学徒青年,青年十分诚恳地祝他们兄弟关系融洽,又被师父敲了脑袋,等他们离开些许才有隐隐约约的教训声传过来,“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啊,人家明明是情侣”……
他好像特别喜欢这种模模糊糊的误会,也说不出缘由,只是觉得很有意思,像是旁人未必知道他们的关系,却都明白两人间因缘很深,对彼此而言是独特的存在。
秦殊摇摇头,似乎说了什么,离得太远他没能听清,依稀从口型里分辨出几个字,像说了“是陪朋友来”,又像别的什么——然后他默默地想,秦殊大概不会用这么疏离的词语指代他们的关系,说的是“男朋友”也说不定。
体验的作品不能带走,烧制好后就留在博物馆里,作为另一种独特的展览品被收藏。他毕竟是个学了多年美术的成年人,审美和动手能力都比同桌的几个小朋友好得多,做完寻常的杯盏还有时间剩余,就用余料捏了个小小的狐狸脑袋,给依言走过来的秦殊看。
“脸上都沾到了,”秦殊有点儿无奈地弯下腰来,替他擦颊侧不知何时蹭到的泥渍,视线扫过耳垂旁依旧醒目的那枚红痕,又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转移到他手里那团泥巴上,认真道,“嗯,很可爱。”
最后还是耗到了临近闭馆的时候,走出大门时天还是亮的,隔一条马路的夜市街却已经点起了灯,小狐狸远远看见“芋圆烧仙草”的招牌,就突然来了兴趣,说不想吃晚饭了,想体验一次在小吃街边逛边吃的感觉。
秦殊自然不会拒绝,就顺着他的意思过了马路。
对林芜来说这样店铺簇拥的夜市街哪里都新鲜,几乎每走两步就要停下来,小孩子似的被小吃吸引,低头安安静静看师傅摊蛋饼的模样很乖,手里拿着在前一家店买的糖葫芦,颊侧被顶起圆润的一小块,随着咀嚼的动作小幅度地滚动。
“要吃吗?”秦殊像个极溺爱孩子的家长,手上拿了两三样小吃和一杯烧仙草,周围广播叫卖的动静太吵,就弯下腰来凑近了他问。
林芜摇摇头:“等会儿吃完了再买吧……哥,你尝尝这个。”
于是一颗被冰糖覆盖的草莓就送到他嘴边,流转着琥珀质地的光泽,与对方嘴里的是一个味道。秦殊垂眸咬下,心底掠过一个鬼使神差的念头——他还以为照林芜的性格,会选择像上次渡糖一样嘴对嘴来喂他。
下一秒回过神来,又被这越线的想法蛰得皱眉,心想大约是被节节顺遂的试验带得魔怔了——他分明还没有立场去想这些事的。
即使心生动摇,在那种奇异的满足感里窥见了些许可能性,对他们这段关系而言的最优解依然是三个月后“和平分手”,恢复到寻常邻家兄弟的关系。
然而心底却有另一个声音响起来,以一种似曾相识的平静语气缓缓质问他,等到三个月,不,八十几天过完的时候,他真的会甘心就此放手,让心心念念喜欢的人恢复自由,同别的什么人在一起吗。
“哥?发什么呆呢……”林芜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将他唤回现实。
秦殊摇头,被口腔里残余的草莓味道甜得皱眉,又很快恢复平静,宽慰似的朝他笑了笑,温声道:“没什么,想起还有一个作业没写完,明天再写也来得及——要喝奶茶吗,我去买。”
长不过几百米的街市,却像能容纳全国各地的小吃一般,甜咸各异的香味在店铺间飘散掺杂,糅合成某种近于实质的烟火气,店铺前的暖光将空气里弥漫的细尘照亮,落在人群肩上像给熙攘的景象镀了一层流溢的金,两个人就随着人流慢慢地往前走,没有目的也不着急,从这新鲜的热闹里尝出几分闲趣来。
怕自家的小孩子被人潮冲散似的,秦殊手上提了几个冒热气的塑料袋,却还是腾出一只手来稳妥牵住林芜,又被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摆弄成十指相扣的姿势。
“好像真的情侣啊……”林芜看着两人相握的手,喃喃道。
秦殊没听清,偏过头来“嗯?”了一声。
想什么呢,他们现在又不是在演戏——林芜在心底里摇了摇头,笑意洋溢,若无其事道:“就是突然觉得这样也很好,像小时候一样,放学回家的路上也会经过这样的小吃铺,不过那个时候你只肯让我吃一点点,怕一不小心吃饱了晚上又吃不下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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