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危险的?他本事大,死不了。”
曹若愚想了想平湖城那晚,确实,那老爷子很厉害,还教他们剑阵,便点头道:“嗯,就连师父都尊他一声老先生呢。”
他脑袋里灵光一闪,问道:“哎,为什么师父要叫你爹老先生?他们很熟吗?三师兄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施未默不作声。
曹若愚见状,隐约感知到了什么,他看看傅及,对方却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追问。
山路迢迢,群山巍峨,无鸟雀,无寒风,静得出奇。
半晌,施未才轻声说道:“我知道。”
曹若愚瞪大了眼睛,傅及也是一愣,就连赶车的张何都微微向后仰了仰身子,竖起了耳朵。
“我八岁那年,就见过师父了。”
施未垂下眼帘,“那时候,魔都之乱刚刚平息,正道气数大减,我爹带着我住在山上。”
山上的日子很清苦,尤其是方圆百里,只有你和你不着家的老爹的时候。
那片山,是乱葬岗。
再往前数,是正邪交锋的重地,死伤无数,一脚踩下去,全是腐烂的尸骨。
施未一点都不喜欢这里。
可是他爹偏说他家家传,就是驱尸招魂、镇鬼诛魔之术,他必须要在这儿,学会如何与地底下这群怨气冲天的死尸相处。
施未见一次就恶心一次,他质问父亲:“为什么我一定要学这个?镇鬼之法那么多,为什么就我学的那么恶心?我不能持剑吗?我不能学那些干干净净飘逸洒脱的灵术咒法吗?”
他那个老爹却笑了,叼着烟斗,蹲在山头的大石头上晒太阳:“这世上人人都要干净,可这世道偏偏浑浊不堪,身在此间,哪里干净?我们鬼道之人就是站在黄泉边上,守着阴阳入口的,脚往前一步,是阳,是正,往后一步,是阴,是万劫不复。”
那时候,施未才八岁,他根本听不懂自己的父亲在说些什么,只记得对方一口一口吐着烟圈,满脸胡茬的样子。
他厌恶极了。
“我每天都要被他从山顶扔到乱葬坑里去,每天都要跟那些发臭发烂的死人待在一起。”施未回忆起过往,甚至还能闻到那些令他作呕的腐烂气息,“我要学习如何发动尸潮,让他们成为我的武器,有时候地底下会冒出来散发着强大怨气的恶鬼,眼里冒绿光地要吃了我。”
那时候的施未一点都不愿意去学,他想不通,他甚至觉得这些死去的人跟他一样可怜。
“为什么不超度他们?而是要留着,榨干他们最后一点价值和尊严?”
施未去问他爹,可对方笑笑:“行啊,那你去超度他们。”
他去了,然后一败涂地。
那些恶鬼执念太深,他的往生咒起不了一点作用。其中有一个,因为受到刺激而怨气膨胀,冲天的怨念差点把他带入无间地狱。
施未灰头土脸地爬上山,又去问他爹,但那个男人今天见了一个客人。
那是个戴着纱帽的白衣人,声音清越,仪态从容,只是看背影就觉得很清贵,很干净。
施未躲在石头后边,瞧瞧自己满身的污垢,不知何时沾染的怨气,有些不敢上前。
他爹说:“抱歉,我也没能算出来他究竟在哪里。”
“辛苦先生了,我继续去寻他。”
“有没有可能,他已经转世投胎了?”
那人沉默片刻,道:“不会的,他答应过我,会一直在我身边。”
“哦。”他爹难得正经,既没有叼着他的烟斗,也没有无赖似的佝偻着背。
只言片语,此次会面草草结束。
那白衣服的很快就下了山,施未瞧见他身后背着的剑匣,心里突突直跳,那人,是修仙道的吧?一定很厉害,不然他爹也不会是这么认真的态度。
小孩抄了近路,连滚带爬从坡上飞奔而下,带着一身泥落到了薛思脚边。
对方似乎并不意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施未一点都不觉着疼,他站起来,抹了两把脸,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亮晶晶的:“你是修仙道的吗?”
“是。”
“那你收徒弟吗?”
施未问得很直接,他听到对方莞尔一笑:“我这回上山不是为了收徒弟。”
“那你是为了什么?”
“找人。”
“谁呀?”
“我徒弟。”
薛思说话很简洁,但也很温柔,身上的香味恰到好处,衬得他不染凡尘。
“那你就是有徒弟了,你介意多一个吗?我排老二,不跟你大徒弟争,好不好?”
施未有些着急,他想要是对方点头,他可以现在给人跪下磕头拜师,但是薛思问他:“你为什么想当我徒弟?”
“我想离开这里,我不要学那些脏兮兮的东西,我想像你一样,又干净又厉害。”
施未说着,脸上有点热,一路狂奔的勇气好像也散了,只剩赧然、忐忑和不安。
薛思静静地注视着他,问道:“你的道,不在我这儿。但如果你能自己走出这座山,我便收你做我徒弟。”
要说失望,那还是有的,施未本来想着对方可以立刻带自己走,但本就是自己唐突,能得到一个承诺也好。
他答应了:“那你叫什么,我去哪里找你?”
“有缘自会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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