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道,地有灵,万物有常。聚魔池化生出一缕精魂,来到人世。”秋闻夏微叹,“就是你啊,小鱼。”
薛思呼吸微滞,再回过神来时,已经泪流满面。
“不光是正道,魔都也需要你。要想让聚魔池回归以前的状态,你就要生殉。你失去过小楼,这种钻心之痛,我想你也不愿小楼也经历一次。”秋闻夏阖眼,不再言语。
我当然不愿他痛苦了,他是我最喜欢的人啊。
薛思翻开那本无字书,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他想起施故对他说过:“你会毁了他的。”
是的,小楼应当在九霄之外自由自在地翱翔,不能被他所束缚。剑客不远游,不出世,哪能称之为侠?
“乙丑年三月十五,寻得剑冢,得残剑数柄,熔于炉,败。剑法有成,于树下静坐,梨花飞雪,无字书始有文字,可着墨,思量久矣,不得一言。”
薛思立誓,他会尽心尽力守着这座山谷,等着小楼回来,等着他心爱的人,将他生殉。
这么一等,就是整整四十年。
这四十年间,发生了太多的事。
世人所传,鬼主施故与魔君在溯洄之畔大战一天一夜,江水断绝,山川崩裂,最终,魔君重伤回都,四十年未再出城,而鬼主不知所踪。据悉,临渊曾四处寻找,但一无所获。这四十年间,孙雪华继任临渊掌门,临渊在他领导下逐渐成为正道支柱,而顾青也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接任明枢阁阁主之位。
锁春谷幻境封闭,书信不通,外边的人找不到,里边的人出不去。
最开始,薛思放出过雨燕,与孙雪华通信,告知他谷里发生的一切。对方只回了寥寥数句:“安康便好,小楼就委你照料,莫再来信。”
薛思摩挲着“莫再来信”那四个字,不得其解。他不是薛闻笛,若是薛闻笛看见这几个字,定会知晓孙雪华遇到了些麻烦。但薛思当时心乱难定,没有深究此事,久而久之,不再与孙雪华来信。
孙雪华弱冠之年未到,就接任了临渊掌门,个中酸辣苦楚只有他自己尝过。若是薛闻笛还在,他尚能细说一二,但对着薛思,他该说些什么呢?
有些话不能说,不必说,也说不明白。懂他的人只需要一个眼神,而这个人已经不在了。
顾青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惧怕黑夜。她只要闭上眼,就能看见施故浑身是血地将她推下浩荡江水,笑着:“小丫头,快些跑,别被抓了。”
施故已经筋疲力竭,笑都勉强。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动灵术,顾青逃不开,在瞬间就被江水转送至另一处岸边。
那里,恰好有临渊驻点。
顾青发疯似的敲打着那扇门,那熟悉的月白天青的道袍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她喊救命,她喊快来不及了。
一切都来不及了。
当临渊众人赶至溯洄之畔时,只剩遍地焦土。有人咋舌,鬼主竟强大如此,能与魔君一较高下,要知道魔君吞噬了那么多族人,修为早已大有突破。
顾青不信邪,追着他们打斗的痕迹去找。她找遍所有残留着施故剑气的地方,始终不见人影。
鬼主盛名在外,鬼道却再度销声匿迹,就连与魔都合作的走马兰台,都杳无音信。
神秘,太过神秘。
顾青从最开始的不甘心,到逐渐接受现实。她想施故也许死在了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毕竟他那么嘴贱,肯定不愿意自己瞧见他那般落魄的模样。又或者,施故没有死,他会感叹自己终于摆脱了几个烦人的小鬼,躲到哪个快活林里喝酒去了。
顾青每年都在临渊清江边上放河灯,祈祷那个酒鬼别给喝死了,最好全须全尾的,不会吃了上顿没下顿。
上天听见了她的祈祷,只是没有告诉她。
施故没有死,他活下来了,内丹尽碎,修为散尽,堪堪两年光景,就变成了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头儿。
他将自己的两把剑送回秋夜山,从他破旧的老宅地下挖出两坛好酒,游走在这个人间。
百姓们并不知晓仙魔之间进行了怎样的明争暗斗,怎样的生死相搏。他们一如既往地经历着各自的悲欢离合,度过每一个于他们而言平凡又或者不凡的一天。
施故躺在桥洞下,咪了一口酒,路过一只摇奖的乌船,上边站着个大腹便便的商贾,似是见他可怜,随手扔了一串铜钱过来。施故手指一勾,转着那串铜钱:“老兄,你为什么给我钱?”
“家中父母均患病,去庙里求菩萨,说让我多行善事。”
对方回答着,施故大笑:“善事好啊!多做善事就有福报!”
他单手结印,不动声色地赶走了依附在富商背后的小鬼。
“老兄,谢你的酒钱。”
施故喘着气,他已经没法大声说话了,此刻每驱一次邪,他仅剩的灵气就会消失几分。
富商没有听见,他的乌船早已走远。
施故在后来的四十年间,经历过很多事。
他先是养了一条小黄狗。他想,反正自己也活不长了,养条狗陪陪自己,说不定这条乖狗儿还能给他养老送终。最开始小黄狗只有他巴掌大,还没有断奶,他只好去做了点零工,那工头念他孤寡年迈,多给了两文钱。施故很想辩解说自己并不老,但摸摸脸,又作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