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记得那次,母妃盯着一只飞进院子的小鸟看了半天,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他问母妃为什么要叹气,然而那人并不回答他,只轻抚着他的发顶,微微地笑了笑。
那时他还年幼,听不懂那一声长叹里藏着的无奈和苦涩,只觉得母妃叠的树叶小鸟个个玲珑可爱,从此便爱上了这些小东西,常常无聊时就折些来玩。
而这厢,哥舒烨正悄悄从昨天发现的那个狗洞钻进院来,甫一起身,便看见了他身旁的树叶小鸟,一边拍着身上的泥灰,一边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哥舒睿抬起头来,看见这人真的如约来找他玩儿,顿时开心极了。他放下手中的剪刀,拿起一只树叶小鸟跑去递给这人:“这是千纸鹤,你看它是不是很可爱?”
然而在他眼里分外讨喜的树叶小鸟,到了见惯金玉的哥舒烨眼里就不免粗糙了些,只见这人不感兴趣地皱了皱眉:“这有什么好玩的。”
他一把推开哥舒睿递给他的树叶鸟,话音一转,得意洋洋地说道:“我今天把那些烦人的狗奴才全甩了,他们肯定找不到我。”
“走!我带你玩儿去!”
哥舒睿愣了一下,下意识朝秋儿刚路过的方向看了一眼,呐呐道:“可是,我娘不让我出景兰苑。”
“怕什么。”哥舒烨满不在乎道:“有本宫在,看谁敢怪罪于你!”
哥舒睿不解道:“本宫是什么?”
其实这个问题他昨天就想问了,但那时他急着捉金龟子,一打岔就给忘了。
“本宫是太子!”哥舒烨连想都没想一下,就很是豪气地接道。
他原以为这人必然会被他突然亮出的高贵身份吓上一跳,为此还不自觉地略略抬高下巴,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谁知这人又接着问道:“太子是什么?”
“太子是……”
话接到一半,哥舒烨才反应过来这人在问什么,整个人顿时卡了一下壳儿。他有些诧异道:“你,你不知道太子是谁吗?!”
“唔……”哥舒睿眨了眨眼,一脸懵懂。
“……”
看他这表情好像是真不懂,于是尽管哥舒烨觉得奇怪,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太子是国主最看重的儿子,将来会成为下一任国主。”
他以为这下应该解释得够清楚了,结果哥舒睿又问:“那国主是什么?”
“……”
一阵诡异的安静过后,哥舒烨瞪大了眼睛,像看一朵奇葩一样盯着面前这人,语气十分夸张地说道:“居然连国主是什么都不知道,我说,你该不会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哥舒睿一听,生气道:“我是有娘的!”
“那你爹呢?”哥舒烨问道。
然而,面前这个好学宝宝又开始不懂就问:“爹是什么?”
“……”
就这样一番对话下来,成功地令哥舒烨开始痛定思痛。
他错了,他就不该问。
于是尊贵的太子殿下暴躁了起来,怒道:“甭管这是谁和谁了,反正是谁都不重要!重点是我今天早上看见碧影池边的大树上有知了猴,你去还是不去?”
比起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谁谁谁,这人明显对折磨那些小虫更感兴趣,而哥舒睿被他突然发飙的态度吓了一跳,瑟缩了一下才小声道:“去。”
“这还差不多。”
听了他的回答,哥舒烨顿时满意了,拉住身旁这人就往不远处的狗洞走去。
位于东苑内的碧影池毗邻漓霜苑,离国主所居住的丹韶宫也不远,因此时常有后宫妃嫔在这儿赏景,就如同此时恰来一阵微风,吹皱了这镜子般的一池碧水,水中倒映着的佳人丽影也随之轻轻漾起涟漪,正暗合了这池水的名字。
不过有时赏景是假,等人是真,尤其那些不受宠的妃嫔总希望能借赏景为由,和国主来个不期而遇,当然这些人里并不包括这会儿正鬼鬼祟祟溜进东苑的哥舒睿二人。
彼时年少,他又是第一次踏出景兰苑,因此院墙之外的所有一切对他而言都充满了新鲜,而当他看见那些妃嫔时,更是觉得十分稀奇,下意识便停下了脚步。
哥舒烨正猫着腰穿过一片低矮的灌木丛,一回头却发现身后那只跟屁虫愣愣地蹲在原地,不懂在发什么呆。
“你看什么呢?”他双手捧作喇叭状,朝不远处的那人小声问道。
哥舒睿转过头,手指了指池塘对面那群花枝招展的女人:“她们在干什么?”
“来这儿能干嘛,和咱们一样在玩儿呗。”哥舒烨见怪不怪道。
闻言,哥舒睿狐疑道:“那为什么要扭来扭去地走路?”
他从来没见过母妃或者秋儿这么走路,会有此疑问也不奇怪,谁让那会儿他还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做搔首弄姿。
然而哥舒烨却有些不耐烦了,随口说道:“太久没洗澡,身上长了跳蚤,痒痒呗。”
“哦。”哥舒睿信以为真,恍然大悟。
“别看了,那些人都和你一样一个鼻子两只眼睛,有什么好看的。”哥舒烨一边说着,一边朝他招了招手:“快过来,瞧瞧我发现了什么!”
在他另一只手指的方向,一只金棕色的蝉蜕正悄然藏身于大树的一根枝丫上,夕阳融暖的余晖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下一串光斑,也将那只蝉蜕映得多了几分琉璃般透明的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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