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得了承诺的哥舒烨立即欢喜地抬起头来:“真的吗?!”
“嗯。”哥舒睿点了点头。
闻言,哥舒烨揉揉眼睛,吸吸鼻子,终于破涕为笑。
“睿睿,你真好!”
“以后有什么为难的事,尽管来找我好了,我一定会帮忙的!”
说这话时,哥舒烨笑得一派真诚,接着又道:“那我先回去了,不然一会儿让母后发现我不见了,又该骂我了。”
那天晚上,他就像多年前一样,注视着那人离去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了浓夜之中,对于这人说的那些话,他傻傻地信以为真,真就以为这些年过来,哥舒烨和他依旧是朋友。
殊不知,这世上的朋友有许多种,有些人只能同享福,一旦你落魄了,便会弃你而去,而有些人却只能共患难,因为你一旦过得比他好,嫉妒的种子就会在沃野上生根发芽,迅速疯长。
时至今日,他都还记得当初在哥舒明昊面前替太子求情时,那人深深望向他的那一眼。
那人说:“希望以后,你不会为你今日所做下的决定而后悔。”
可是后来……
他很后悔。
苍狼国历,昭平二十五年,冬。
他还记得,那当真是一个极其漫长而又苦寒的冬季,临近年关时,四处全然不见节日该有的喜气洋洋,整个苍狼国都笼罩在一片低迷的气氛之中。而就在过去的一整年内,以去年年末那场胜仗为开端,大夏军心大振,尤其随着机关奇巧逐渐在军中被应用开来,到最后竟数次大败苍狼铁骑,逼得他们连退数座城池,双方战局也由此胶着不下,谁也不肯轻易退让。
原本说来这并不算完败,然而消耗战对苍狼而言是极为致命的,他们不比大夏幅员辽阔,国境内又多苦寒之地,如若陷入如此僵局,将对军力产生巨大损耗,国库也会因此陷入亏空,于是在朝臣激烈的争吵中,哥舒明昊经过再三思量,决定妥协退让,遣派使臣赴往大夏求和。
当时这个消息一经传出,举国上下可谓是群情激愤,但那些人不敢再将这份仇恨迁怒在哥舒睿的身上,因为他也已经不再是一年前那个弱小到难以自保的少年了。
同样在这一年里,哥舒明昊不仅恢复了他皇子的身份,而且还给了他官职,自此他以苍狼史上最小的年龄正式踏入了朝堂,渐渐崭露锋芒。
不过即使身居高位,他和所有人的关系依旧不好,这里面一半原因是出于那些人对他的厌恶,一半却是他有意为之,因为他知道哥舒明昊看重的正是他的无依无靠。在这场没有言明的交易里,那人给了他们母子庇护,而他则作为那人的狗,成了朝堂之上独立于众皇子与朝臣之外的势力,忠心护主,疯狂咬人。
也许有时候,人的一生就像一口锅,总要历尽煎熬。
而在那短短的一年时间里,无数艰难险阻生生将他从一开始那个不得不“狐假虎威”以求自保的少年变成了一把开过锋、见过血的利刃,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做事总是畏畏缩缩,生怕行差踏错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而是逐渐变得遇事沉稳,能谋善断。
他曾经以为,这样便算是长大了。
这样,便足以保护他最在意的人。
可是……
现实残忍地撕碎了被他藏在内心里的,支撑着他活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安慰。
那应是在腊月初八的前几日,宫里几乎所有人都在为不久之后将要来到的祭祀忙忙碌碌,就连哥舒明昊也不例外。
彼时前往大夏的使团已经走了一个多月,正是该回程的时间,潜藏在大夏的苍狼暗探却突然传回消息说,因为大夏负责接待的官员多次恶意挑起事端,刁难与羞辱他们,致使苍狼使团与大夏的人起了冲突,而后那些人便以他们使臣对大夏皇帝不敬为借口,由夜丞局镇府兼司礼监秉笔太监张司如亲自监刑,在菜市口笑斩来使!
须知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是历来的规矩。所以大夏此举无异于撕破了两国和谈的可能,继续向苍狼宣战!而且这还不够,当时一些大夏官员也许是被胜利的甜果冲昏了头脑,在斩了苍狼使臣之后,甚至大放厥词,扬言说他们大夏拥有机关奇巧,自此之后再也无惧苍狼铁骑,要派兵乘胜追击,一鼓作气踏平苍狼!
消息传回后,举国皆惊,矛盾一时激化到了无可收拾的地步,就连哥舒睿也因此受到牵连,那几日总有人对他露出恶意的目光。他原以为那些人会惧于他的身份,不敢真做些什么,可却漏算了某些人的野心,也没有想到那个表面上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太子殿下,暗地里竟会那么恨他,恨得将他视为眼中钉,只想除之而后快。
他后来也曾仔细反思过,究竟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
也许当初有人的挑拨的确起了作用,例如说他之所以会有今日的权势,皆因将太子当做了垫脚石,去年漓霜苑一事中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他,指不定是一早就察觉了太子的阴谋,然后再故意中计,为的是在国主面前崭露头角,能从此平步青云。又或者说,他与国主早就串通一气,否则国主当日的态度怎会那么奇怪?
但无论哪种说辞,归根结底,那些人之所以能挑唆成功,无非是因为他作为哥舒明昊的利刃,锋芒太盛,挡了许多人的路。
而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太子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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