拭剑的手一顿,玄霄抬起眼来,见面前这人朝自己递了盏茶过来,便微微测过头去,以眼神示意了下一旁石头上的空地儿,接着复又低下头去,专心致志地擦着那柄春暮剑。李惜花于是挨着他坐了下来,将他的那盏茶放在石头上,捧着自己那碗也不喝,只是暖着手。
“想问什么,问吧。”玄霄淡淡道。
李惜花又朝这人靠近了些,揶揄道:“果然事事都瞒不过阿玄。”说着,他话锋一转,凝音成束问道:“说起来,你是不是一早就看出雷毅是在装傻了,不然怎会半点退路也不给自己留?而且,王朔之所以这么快就上钩,阿玄先开始那般傲慢的作态怕也是故意为之吧。”
“你不也瞧出来了。”玄霄眼也不抬地说道。
李惜花轻笑:“我是见他一路上虽然看似闷不做声,但却总在有意无意地向旁人打听关于你我的事情,又见他听人家讲话的时候,眼睛转来转去,便知道这其实是个心思活泛的人,不过观他举止言行,坏心倒也谈不上。”
他端起茶碗来,轻抿了一口热水:“可若说笃定他能办成这事,我是不敢打包票的,阿玄这般相信他,倒是出乎我意料了。”
“我不是信他。”玄霄道。
李惜花一顿,心下不解:“那是?”
“我信的是你那位朋友。”玄霄眸色微暗,放下手中的白帕,凝音成束道:“我信他不会无缘无故让雷毅跟来,而他既然选择这样做了,就必然有其理由。”
这话从玄霄的嘴里说出来,尤其是听到这人称赵珩为你的那位朋友,总让李惜花的心里有些微异样的感觉,可他知道他家阿玄说得没错,便只好沉默下来。而他不说话,玄霄也就跟着沉默,只见他拿起那把短剑燕归,又自慢慢轻擦,眼神逐渐悠远,显然是在想什么心事。
时值晌午,阳光带着微薄的暖意,从松间的缝隙投射下来,在两人身上撒下细细碎碎的光斑,好似铺开了一纸金屑。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玄霄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无论你怎样抉择,我都会支持你。”他道。
李惜花闻言,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唇角绽开一个浅浅的微笑,看向身旁这人的目光也一点点变得柔软。他伸出手,轻轻覆在玄霄的手背上,而那原本抓着白帕的手便就这样停在了剑刃之上。
“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让你所担心的事情发生的,就算最后真的走到了那一步,我心中亦有取舍,所以不要担心,而且我这样做,也不全都是因为圣上,我只是……”
握着这人的那只手微微用上一点力,温暖干燥的触感透过皮肤的紧贴传递过来,李惜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向天空,喃喃道:“我只是,不愿见到天空被阴霾所遮蔽罢了。”
“但无论再难,一切总会过去的。”
最后的这句话,既像是说给他听的,又好像是这人说给他自己听的。玄霄静静地看着这人,没有错漏他话里对赵珩已然改变的称呼,于是眼底的霜雪渐渐退去,暖意犹如破开冰封的嫩芽,悄然舒展。
这个人总是这样心软,但也许,他贪恋的正是这人身上温暖的光吧。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就听李惜花又道:“对了,我其实还一直想问,你不肯上到明面,而一定要借雷毅的手,是因为当初和先帝的那个约定吗?”
“是,也不是。”玄霄微顿:“以雷毅的身份行事,自然是方便许多。”
然而李惜花却从他这话力听出了些旁的未尽之音,遂问道:“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原因?”
玄霄抽回手,垂下眼来,将短剑归回鞘中。
“你知道我当初为何犹豫,不肯接那面帝令吗?”
李惜花看向他道:“为何?”
“人人都想得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可得到者锋芒太甚,又势必会引来他人的记恨,王朔便是个例子。更何况自古因功高震主而备受猜忌的事例同样比比皆是,到头来,所谓的名利也就不过尔尔。”
说到这儿,玄霄虚落在不远处的眼神越渐漠然,脸上更是一丝表情也无:“我没兴趣为了这种东西陪那帮人玩游戏,有这个闲工夫,倒不如……”
“倒不如什么?”李惜花没多想,顺着他的话便问道。
听这人问得这样认真,玄霄微微地顿了一下,面上虽仍是那副无甚表情的样子,眼底却悄悄闪过一丝笑意。他见四周无人,忽而伸出手,捧住这人的侧脸,眼睛直盯着那两瓣淡色的薄唇,轻轻印了上去,明明只是清浅的一吻,却又透着无限旖旎。
“这般回答,李琴皇满意吗?”
李惜花先是一愣,旋即回过神来。他心下明白这是玄霄在向他明确表示,待到此事终了,这人愿意舍弃一切钱权与浮名,随他天涯海角同去同归,而这样的承诺……
又怎能让人不动心呢?
思及此处,李惜花狡黠一笑道,轻轻揽住身旁这人,在他耳畔柔声道:“亲亲阿玄,你这吻得也太快了,来,让我再给你示范一下。”
闻言,玄霄别过头去躲开这人的“偷袭”,明明唇角微微地勾了一下,却道:“滚。”
而这一刻,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想,无论接下来将要面对怎样的艰难险阻,他们都一定要活下去,熬过这场劫难,为了能和身旁的这个人白首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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