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千棠只觉得头皮一炸,说不出是尴尬还是害怕,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上前见礼:“殿下——师、师父。”
他这声师父叫得十分没有底气,生怕乔承孟当场说一句师徒缘分已尽的话来,这种思量下,路千棠竟然不觉起了一背的汗。
好在乔承孟没打算下他面子,只是微微颔首,便算是听到了。
路千棠被侍立的美姬伺候着入座,眼睛都不大敢抬,他好像从一个能杀伐果断的轻骑将领,瞬时变回了当初半日闲里的小学徒,此时如坐针毡,局促又不安。
萧明落笑着举杯道:“既然千棠也来了,那就喝酒吧——今日红萝身体抱恙,弹不成琵琶了,弹曲的换了个丫头,琴艺也很出众。”
路千棠瞧见乔承孟抬手,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跟他碰杯,平日里那些游刃有余的威风一点都不剩了,颇有战战兢兢的味道。
乔承孟看他一眼,跟他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不用站起来,随意就好。”
路千棠应了声,又坐了回去。
萧明落看在眼里,低笑一声,说道:“本王早就听闻乔先生刀使得漂亮,只是无缘一睹风采,但瞧过路将军的手法,也算是领教过什么叫刀法绝伦了。”
乔承孟说:“都是多年前的事了。”
他说着看了一眼路千棠,说:“我倒是许多年不曾看过他的刀法,想来该是有精进的。”
路千棠被他的眼神一扫,额头上都要冒汗,垂首应道:“千棠能力有限,只学来了一些皮毛,虽然天资不佳,但这几年不曾懈怠。”
萧明落笑道:“千棠也太自谦了——”
他说着又转向乔承孟,说:“乔先生应当听说过,您这徒弟可不得了,当今谁不知道,从梁衮边境出了一支神挡杀神的鬼骑,可真是骁勇无比啊。”
路千棠心里直打鼓,忍不住偷偷抬眼瞄了乔承孟一下,只听他缓缓说道:“那是他自己的本事。”
乔承孟侧头看过来,仍是没有什么表情地说道:“你做得不错。”
路千棠心里一震,莫名的委屈一股脑涌了上来,垂头压了压翻滚的情绪,低声说:“谢师父……”
萧明落眼见氛围不对,便打了个岔,笑道:“听闻乔先生还有一个伶俐的闺女,一手柳叶小弯刀使得出神入化,不知道芳龄几许?就这般了得。”
乔承孟神色微微缓和,说道:“殿下谬赞了——那丫头前两月刚过了十四岁生辰。”
萧明落笑说:“是本王选的地方不当,下次在别处设宴定要见见令爱,早就对令爱有所耳闻,还请乔先生不要明珠深藏、不愿示于外人才好。”
乔承孟跟他饮酒,说道:“青青性子顽劣,还怕冲撞了殿下。”
萧明落哎了一声,说:“姑娘家的活泼一些多好,都待在深闺不就成绣坊里的锦缎了——好看是好看,没什么生气了。”
他们来来往往说了些话,路千棠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着,旁的感觉都没有,倒是只觉得胸闷气短,好像再多坐一会儿就要失态人前了,便闷声与他们喝了几轮,偶尔应声说上几句场面话。
路千棠忍不住往窗外看了好些眼,想看月亮什么时候能挂上中天,他好能赶紧从这个地方脱身。
但是这两位倒是越聊越投机起来,平日里路千棠也能陪着说上不少话,今天倒像是没带舌头出门,喝了几坛便推说有些头晕,出去透气。
侍者扶他出了房门,便被他挥手赶开了,路千棠伏在长廊的红木栏杆上头脑昏沉,跟波光粼粼的杏烟河对视良久。
他正出神,突然让人拍了肩,几乎是下意识地反手要拧,结果那人又敲了一下他的胳膊肘,笑说:“看清楚再动手。”
路千棠抬眼便看见了瑾王殿下那双明艳凤目,忍不住心里一酸,竟然踉跄了两下直接跌在他怀里,手指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问道:“你怎么来了?”
萧轻霂让旁边的人退下,才摸了摸他的头,说:“听说你师父在这儿,我来看看你。”
路千棠笑了一声,抓着他没动。
萧轻霂安静了片刻,问道:“你不想见他吗?”
路千棠伏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好一会儿才说:“我有点害怕。”
萧轻霂嗯了一声,说:“不想待就不待了,进去打个招呼,我带你回家。”
路千棠抓在他衣袖上的手指又紧了紧,闷声说:“我不敢。”
萧轻霂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发,笑说:“你不敢说要走,那我让八殿下把你赶走,行不行?”
路千棠也不甚明显地笑了笑,只是神色仍然不大好看,语气苦涩道:“那你带我回去吧。”
萧轻霂没叫他再回去道别,让人扶他先行下楼坐在马车里等着,自己进去解释了两句,只说是路将军喝多了,刚好看见,就让人送他回去了。
萧明落就是觉得路千棠今日格外拘束,想着大概是有些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怕叫路千棠不痛快,便偷偷派人叫瑾王殿下来帮忙,当下听他这么说立刻也没有什么异议,只是拉着他说笑了几句。
萧轻霂也没待久,客套了一会儿,大概半刻钟便回到了马车上,瞧见路千棠斜倚着,马车里昏沉的灯光照在他的侧脸上,他动也没动一下,像是睡着了。
萧轻霂钻进马车,扶他起了身,好坐在他身侧,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又抬手把他裹进了自己的大氅里,轻拍了两下他的背,低声问:“棠棠,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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