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纪惊蛰的力量太大了, 他感觉自己压在纪惊蛰身上, 就像一只随波逐流的小船, 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他只能用手掌垫着纪惊蛰想往墙上撞的后脑勺。
他想叫醒纪惊蛰,可他发不出声音。
过了将近十分钟,纪惊蛰才平静下来,蔚迟大汗淋漓地压在他身上,简直要虚脱。
两个人都在疯狂喘气。
被子已经在挣扎中被拱到一边,蔚迟也被拱得掉了一个个儿,两人变成了头对头,纪惊蛰跪着蜷缩在地上,蔚迟跪得更直一点,在上面压抱着纪惊蛰的肩膀。这时,纪惊蛰安静下来,卸了力,脑袋就放到蔚迟的肚子上。
蔚迟松了一口气,摸了摸纪惊蛰的脸,摸到一手的水。
“对不起……对不起……迟迟。”纪惊蛰哭着说,“我真的、真的不想隐瞒你……我、我真的……不能说。”
蔚迟又摸了摸他的脸,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以前总认为什么“有苦衷、不能说”都是借口,现在总算知道,什么是真的、字面意义上的“不能说”。
纪惊蛰又说:“但是我说过的,都是真话。”
蔚迟心说拉倒吧,你在阿瓦隆还骗我是兰斯洛特呢,但还是又摸了摸他的脸,不再追究。
纪惊蛰慢慢抱住了他的腰,又抽抽嗒嗒哭起来。
蔚迟抱着人哄了一会儿,忽然有了一个想法。看了一圈,发现手机掉在不太远的地方,于是伸脚把它勾过来,开始打字,打完拿给纪惊蛰看。
[那我可以问问题吗?]
纪惊蛰抬起头,红着眼睛,懵懂地看着他。
[我问,不能答的,你就不答。]
这样,就可以慢慢挤压出真相的空间。
纪惊蛰眼睛一亮,点点头。
蔚迟便开始问。
[你是人类吗?]
纪惊蛰点头。
[你讲过,你在那五年里出了‘车祸’,这是真话吗?]
纪惊蛰:“是的。”
[“车祸”并没有五年,只有一瞬间,对吗?]
这次纪惊蛰犹豫了一下:“对。”
[那其他时间,你是否处于有意识的状态?]
纪惊蛰:“是。”
[你的意识,是否在你原本的世界?]
纪惊蛰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这是一个不能回答的问题。
蔚迟顿了顿,思考了一会儿,继续打字。
[那五年,你的心情怎么样?]
纪惊蛰回忆着:“一开始……很疼,很痛苦,后来,慢慢好了,很开心,很幸福……再后来,很忧虑,很绝望……最后,很坚定。”
说到这儿,纪惊蛰的身体晃了晃,他按住太阳穴,道:“‘它’在警告我了。”
蔚迟心中一凛,记下这个“它”的存在。
“蔚迟。”纪惊蛰抓住他的手,很用力,像在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我怕‘它’再出来,伤害到你。”
蔚迟打字:[最后一个问题。]
纪惊蛰:“好。”
蔚迟这次打了很久,打了删,删了打。最后,他亮出那行字。
[你是我的纪惊蛰吗?]
纪惊蛰看向他,他在纪惊蛰澄澈的琥珀色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纪惊蛰说:“我是。”
那一瞬间,蔚迟确信自己听见了山谷的清风划过胸膛的声音,一切阴霾都被吹散。
只要是这样,命运的一切考验,他已无所畏惧。
他跪直身体,把纪惊蛰也拉了起来,两人面对面抱在一起,像两只交颈的天鹅。
他侧过头,用鼻尖和嘴唇蹭了蹭纪惊蛰的脸颊。
[你不要怕,我也会保护你的。]
纪惊蛰抱住他,嚎啕大哭。
忽然,一阵尖锐、古早的电话铃声响起——来自家里的座机。
在手机普及以后,这部座机已经很久没有响起过了。
蔚迟接起来,开了免提。
还没等到纪惊蛰帮他说话,那边已经火急火燎地问道:“小迟?是小迟吗?”
蔚迟听出那是多年不联系的大舅,同时纪惊蛰帮他回答:“是。”
“我联系不上你妈!你快回老家来一趟吧!”大舅说,“你姥姥摔了一跤……大概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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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惊蛰精心准备的营养餐,最终还是又沦为了长途路上的盒饭。
接到那个电话之后,两人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驱车上路,开往蔚迟姥姥所在的云泉村。
蔚迟根本不想吃东西,但还是勉强着自己吃了一些,可惜路途颠簸,这十多天以来都没被善待的胃发出抗议,到休息站的时候全吐了,后来只能委顿在躺倒的座椅上假寐。
他闭着眼睛,车外的光影在他眼皮上跳跃,他的思绪跟着这条路飞回许多年前,那些在云泉村度过的夏天。
云泉村临着一条清溪,他每年夏天在云泉村住着的时候,都会跑去捞鱼、抓螃蟹、抓乌龟,他喜欢那棵歪在溪水之上的巨大榕树,树荫里的鱼多虾多,也不晒人,大概小动物们也知道“大树底下好乘凉“的道理吧。
姥姥很会唱歌,会唱《外婆桥》、《小燕子》,也会唱《山歌好比春江水》、《九九艳阳天》。
有些时候他玩得忘记了时间,姥姥在门口唱一首《盼红军》,他就知道要回家吃饭了。
那时候纪惊蛰的爷爷也还在,两家人经常会一起吃饭,饭桌上热热闹闹,时光温缓,一切冷色调的东西都离这些回忆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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